两个月过去,秋季里的沙漠黄沙吹来已不像夏末那般乾燥刺肤。
这天芙妮菲跟随里丝的行程,两人驾驭骆驼风尘仆仆来到一处更偏远的小村落,里丝按照每年的约定,前来配送医药和预备过冬的兽皮衣物。
这里居民多半的身分是年迈并生活困苦的杜美尤利,他们的子女一般都入城去工作了,鲜少回家照顾这群老人。
也是入了村庄才知道,原来里丝的父亲是村长,务农之余,主要负责维护村落周边的民生情况。
虽然这里并非里丝家的管辖,但她父亲仁慈,知道这里的人们更需要受到照料。
里丝的父亲一年前离世,她年纪轻轻接下这个职位,家中也仅剩母亲与两位弟弟这三个亲人。
今年,象埃农作欠收,眼看例税无法缴交政府,里丝不愿全村都会受到严刑,打听之下才知道有大鳄这风险但是好赚的门路。
芙妮菲永远记得她们俩回村的第一天,里丝就满怀自信的大笑要所有村人不用怕,她有钱,往後村子都不必担忧缴税问题了。
一改芙妮菲先前的偏见,这袋子里装的一直都不是里丝的私财,而是预备拿来救命全村的活丹药。
十天後,里丝捧上用鳞片换得的大把金币,完成今年上缴象埃政府的税单。
她如英雄般被全村人爱戴,更在芙妮菲心底留下一个伟大的憧憬,藏在内心的欣赏,一天也比一天更深厚不疑。
她是里丝带回来的客人,自然比旁人高出一等备受礼遇,即使是村子小户,也是吃住在最好的环境里。
这里对芙妮菲而言简直是世外桃源,她有许久没睡的香甜,吃的无忧,穿的保暖,何况村人温和无争,不似寨羯王宫尔虞我诈,如此,芙妮菲对此地人文的纯真依恋逐渐加深。
她试着放下身段,学习里丝的助人至上的为人处世,这也使得芙妮菲的生活过的充实,充满真正的良性快乐。
白日,她跟随里丝挨家挨户拜访了解村内所需,夜里则是和里丝的家人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她们时常凑在一起聊天谈地,一起营火烤肉,一起打猎捉鱼,一起农作,甚至夜奔沙漠观星,或是登上了望台看着脚底下的村子百态生活。
她越来越喜欢里丝了,喜欢她的自信,她的独特。
好希望这场犹如人间烟火的美梦,能持续做下去不要醒来,就当做曾经那位高高在上的寨羯公主已经死了,如今的她只是一介平凡之命。
芙妮菲想握着里丝的手,不放。
然而。
不可能。
从贫户人家的门外唤起一句公主殿下之後,芙妮菲便自知梦醒了,她这一生都逃不了受人掌控。
里丝先跳下骆驼入内拜访老人家,衣物则留在外头由芙妮菲解开後随之带进屋内。
就在此时,被一路跟踪上来的有心人找见空隙出声发言。
「出来吧。」
芙妮菲不用回过头,光凭听声音就能清楚来者何人,毕竟两人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陌生。
泰奎斯,是她在寨羯王宫里所识的密探,长年出任象埃的资深情报份子,他与芙妮菲的交情非同一般主仆关系,更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军家出身,对寨羯王朝忠诚不二。
是阿锡吗?他的老鹰在沙漠发现阿锡的踪迹,所以进而入村找到她的下落。
泰奎斯缓缓从草丛里钻出,一身黑衣的他半跪芙妮菲面前行礼。
「臣,泰奎斯,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若是数月以前的情形,芙妮菲的确是会狠狠怪罪下来。
然而,现在的她,是多麽渴望能不被打扰,让她好好的陪着里丝过上寻常人家的平实日子。
为什麽,上天要唤醒我的梦想。
「起来吧。」
泰奎斯微低着头起身,他望眼芙妮菲,似乎察觉不对劲。
「公主殿下,似乎不乐意见到我。」
!?
「此处偏远小径,你是怎找到我的?」
芙妮菲故意转开话题,而这一点别扭泰奎斯当然观察的出来,照理说他所认识的芙妮菲是位娇生惯养的贵族,应当见到他会像是看见救世主一般,逼他快带她离开这穷乡僻壤的野村。
然而,没有,从他出现之後,芙妮菲的眼神是有意逃避正视他,彷佛他的到来对她是困扰。
这样的预料落差带有诡异,泰奎斯先不动声色暂且留着心眼。
「阿锡是只优秀的老鹰,始终在天空盘旋守护公主,前些天恰好被巡逻的阿塔看见。」
阿塔是泰奎斯的老鹰,能望眼百里之远,牠跟随泰奎斯隐身象埃也有数年已久,早就对象埃的地理了如指掌,想逃过这禽辈的双目,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泰奎斯直言自己早已经埋伏村庄数日观察,在确认村子各方面皆是安全的情况下,他陆续派兵给寨羯还有象埃的亲信递出消息,为了就是别再让和亲出现变故。
象埃密探有飞信,告知芙妮菲的两位亲兵赶了一月的路程,已将遇难之事告知象埃军方请求支援,对方效率极高,当天立马调度援军出征。
另一方面,寨羯王接获情报後,深感惶恐之心,亲笔书信,新任泰奎斯为和亲使节,将守护芙妮菲的重责托付於他。
「象埃已派兵寻觅公主您的下落了,既然得知公主您平安,事不容缓,臣立刻带您回到官道与象埃官兵接应,今早阿塔传回消息,象埃骑兵日夜赶程行径飞快,明日就会到达此地了。」
如此,今日见时机成熟了,自然现身请命公主预备离村。
「明日?」
怎那麽快?
「是的。」
「........。」
芙妮菲心有所思,这可让泰奎斯好一番疑心。
「公主殿下?你在犹豫什麽?」
「.......我。」
「难道公主不想和亲?」
这攸关两国的名誉,虽然知道是一场设局,但可恨现今的他们也只能求助象埃,等来日有机会再议脱逃,绝不能事先折损在此。
泰奎斯对芙妮菲发誓,不论是在象埃,或是成为迭石的人质,他身为使节,定会守着芙妮菲的性命与荣耀。
「你会死,这样你也愿意?」
「能为寨羯王的托付而死,我愿意。」
.........。
「可是.....我不愿意。」
不愿意。
不愿意!
芙妮菲知道自己得到的美好,无法因为泰奎斯的几句话就放手放掉。
「公主应该知道,现在局势可由不得任性。」
是呀。
让公主任性,让公主抗旨的原因会是什麽呢......。
泰奎斯感觉芙妮菲这个人变的有些陌生。
就在两个人无法理解对方所思所想的时候,一股洪亮的笑声从屋内传来,让泰奎斯瞬间有了答案。
这是经常与公主殿下接触的女子声音,为人豪爽,个性海派。
公主与她相处的时候,泰奎斯总能在暗处见到公主难得的笑容与不经束缚的天真无邪。
十岁以前的芙妮菲,是个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女孩,无人不喜爱,无人不怜惜,若要让泰奎斯形容,她就像是清晨鲜花上的露水,如此清澈,如此珍贵。
只是再美好的人事物,总是挡不住岁月的洗炼而变质,以及受人们期待的被迫转变。
芙妮菲长大後,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的慾望,会因为王族身分压抑自己过甚,渐渐变成性格暴戾,离泰奎斯印象中那位天使一般的化身越来越远。
如今的她是这样极端的人格。
真正喜爱,天涯跟随。
真正仇恨,视死如归。
莫非.......。
「公主殿下,你该不会是看上屋子里那个女人了?不想与她分开。」
「........。」
芙妮菲感叹在青梅竹马的面前,怨自己终究还是藏不住心思。
「是吗?」
「泰奎斯.....你想说什麽?」
我想说什麽。
泰奎斯叹了一口,明白将会说出顶撞王女的狠话,但若不这样,芙妮菲是不会想明白的。
人活着,就会遇到有很难过的时候,有缘无份,有份无缘,不是你的,强求只会两败俱伤,我了解你,知道你的自尊会带给她伤害。
我的公主呀,愿你倾听寨羯故土的心声。
泰奎斯有他的使命,只要是为了寨羯好,他,也有着不输芙妮菲的霸道气势。
「她不属於你,你继续执迷不悟,就会害死她。」
你应该清楚,比我还清楚才是。
「只要你不带走我,只要你不说出我在哪里,象埃的人就会以为我死了,这样我也不用去迭石,父王更不必担忧我成为质子以後的安危。」
「你以为你能在象埃躲上一辈子?你以为这个弱不禁风的村庄能守护你不受军队骚扰?」
天真的公主殿下,你可是象埃用来讨好迭石的人质,象埃王就算将整个象埃翻过来也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屍。
泰奎斯口气严肃,认为这个村子早晚沦陷,若芙妮菲自首出面或许还有礼遇可争取,一旦被捕成为阶下囚让象埃王族颜面受辱,将来悲惨的日子可想而知。
「要不你带我逃回寨羯,你可以的,我知道你可以!」
「我们谁也逃不出象埃的黄沙了,边境的士兵早有埋伏,出境或入境只要谁有嫌疑,一律格杀勿论......。」
.........嫌疑?
.........等等。
忽然间,泰奎斯像是想到什麽生机,能在象埃保下公主又能平安带她回到寨羯。
是呀。
毕竟在象埃里,没人真正见过寨羯公主。
...........。
一步。
两步。
泰奎斯慢慢的走近芙妮菲,他的瞳孔尖锐,内心正在策划一件极度危险,并且会让芙妮菲憎恨他一世的决定。
他是寨羯王的革命军人,只要是能守护王的骄傲,那怕要他化做厉鬼,也是一句无悔。
「好,我带你回寨羯。」
一掌。
泰奎斯不留手劲,重重的打向芙妮菲的头部。
芙妮菲瞬间倒卧在地,直到昏迷之前,她依然不懂泰奎斯的意思。
她多希望能再看看里丝温柔的双眼。
再听她。
说喜欢芙妮菲跟她相处时,笑的有多美丽。
是的,泰奎斯。
她愿意为了里丝,自私的成为寨羯的千古罪人。
她爱她。
爱到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