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盛夏的来临,段青棠的胃口变得不是很好,前段时间热火朝天忙活的全国各地美食复原工程,如今却是了无兴致。
陶彦书知道之后,特地找工匠制了个冰鉴,还让承影每两日便从自家的库房中凿一些冰块给宅子里送去,未免他人起疑,用的都是自己的份例。除了冰鉴和冰块,他还嘱咐了停云霁雪定时采买新鲜的果蔬,冻在冰鉴中,这样冰过的水果沁凉可口,很是解暑。有了解暑神器,段青棠果真胃口又好了不少,不过赵嬷嬷总是拘着她,不让她多吃,免得落下寒症。
自从品尝了众人围在一个锅中夹菜的毛血旺之后,不知是否是因为美食的缘故,陶彦书隔三差五的便会到宅子里来,跑得比原先勤了不少。然而前些日子他刚承了官职,走马上任,不再如从前一样有整日的空闲,除了每日里要到大理寺点卯办公,还要忙着熟悉刑部的各种事务。遂这段时日便无空前来。
段青棠不觉得如何,倒是赵嬷嬷抓耳挠腮的着急起来。眼瞅着好不容易少爷和段主子变得亲密了些,如今连着七八天见不着面,感情不就淡了吗。赵嬷嬷是真心疼惜段青棠的,她无亲人依傍,如今全靠腹中骨肉才有少爷疼宠,自然应当着紧着和少爷拉近关系,想方设法拴住少爷的心才是。这样日后生下孩子,便可母凭子贵被抬进府里做贵妾,有了少爷的宠爱,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孩子都能在陶家生活得很好。然而这段时日她算是摸清了段青棠的性子,她呀,可真是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整天除了吃吃喝喝睡大觉、一心一意养膘之外,便是想着法子鼓捣些事情来消遣。这可不,从吃这一项上消停下来以后,又开始折腾着找书看了。
段青棠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念过学,但也不是胸无点墨。小的时候她娘亲尚在之时,便时常教她认字、给她读书本上的故事。因此段青棠不仅能识字写字,还非常喜爱看书,她只是不看那些满篇讲大道理的四书五经,而是偏爱志怪小说、野史话本,但凡是有故事情节的她都喜欢,有时坐着便能看一下午,也不觉得疲乏。
从前忙着奔波,倒是少有能静下来看书的时刻,如今反正是养胎,不如多读点书,积累些文学修养,这样生出来的孩子说不定更聪明呢。
段青棠因此便吩咐停云和霁雪给她到处搜罗书籍。只是停云霁雪两个不过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丫头,哪懂得去给段青棠找她喜欢的书来看。于是这任务自然而然便落到了承影和赤霄的头上。
承影和赤霄是轮流在宅子里当值的,这样不管是段青棠还是陶彦书,两头都能看顾得到。他们二人跟着陶彦书的日子久,哪里有书肆、书肆里又有哪些书自然是门清得很。于是便会每隔几天给段青棠弄几本符合她要求的书送去。本来这是件小事,陶彦书最近又忙,两人便不欲禀报,但陶彦书仍是细心的发现了。获知缘由之后他颇有些兴味,随手拿起赤霄预备送给段青棠的几本书翻了翻,顿时就变了脸色。“乱七八糟,不知所云。”他给出八字评价,然后略为不满地扫了一眼赤霄,“你们就给她搜罗这些东西看?成何体统。”
“少爷恕罪,奴才也不懂啊,只知道段姑娘要看有故事情节的,便照着吩咐书肆老板罢了。何况段姑娘似乎看得也挺高兴的,哪晓得这书里面讲些什么内容。”赤霄有些委屈,陶彦书自然也清楚他这两个小厮阅量有限,不可能为每一本书的内容把关,但是段青棠肚子里怀的可是他的孩子啊,据说胎儿在娘胎里最是容易受影响,万一被这些腌臜玩意给荼毒了,他上哪哭去。再说,想到段青棠整日里捧着这样的书看得津津有味,他总觉得不太自在。
沉吟片刻,陶彦书研磨挥笔写下一份书单,递给赤霄道:“以后照着这份书单买,买完了再找我要。”
“是。”赤霄拿着墨香犹在的书单退下了,心里不禁嘀咕着:少爷对这个段……姑娘,还是很上心的嘛。
这日下职得早,陶彦书想到约摸有几天没去看段青棠了,便径直换了便服,乘了简朴的马车来到宅子里。天气热,段青棠也不在院子里呆了,他走过庭院往卧房走去,半道却碰上了霁雪,霁雪捧着一盘点心,见到陶彦书,脸上浮现欣喜之色,欢快地行了个半礼:“少爷您可来了,赵嬷嬷这几天一直念叨您呢。您是要找主子吗?主子可不在卧房,在厢房里看书呢,我正要去给她送吃的。”陶彦书一个字没机会说,叽叽喳喳倒是全让这丫头给说完了。霁雪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何不妥,只眨着大眼睛一径地望着他。
段青棠和这些仆人们从来不分尊卑,使得他们对规矩也不甚讲究,陶彦书心胸豁达,自然也是不在意。只是这霁雪,毕竟年纪小,还有些孩子心性,未免聒噪了些。但想到有她在一旁喋喋不休,段青棠平日里便也不会觉得乏闷,索性也没说什么,只让霁雪在前带路,一起到了厢房。
这厢房本是做客房之用,但如今却成为了段青棠的书房。短短一段时日,她就搜集了不少书籍,堆满了半个博古架。房中却没有书桌,只因段青棠觉得坐着看书不舒服,大多数时候都是躺在美人塌上看书,边吃着点心边翻着书页,那滋味,别提多惬意。
然而陶彦书看到这样一番光景,却是皱了皱眉。不等霁雪把点心放下,他便上前将歪在美人榻上的段青棠拉起。段青棠看书正看到精彩处,没有察觉,手腕被人拉住了才抬头,见到是陶彦书,非但没有像往常一般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反倒是有些慌乱地将书页猛地合上,藏在身后。
因着藏书的动作与陶彦书拉扯她的力道相左,她的身子自然不稳,整个倾斜向了陶彦书的方向,陶彦书赶紧一手揽过她肩膀将她扶住。霁雪在小几上把点心摆好,一回头便见两人姿态亲昵的靠在一起。段青棠此时半跪在美人榻上,头部正好位于陶彦书的胸腹之间,而陶彦书揽着她的肩膀,像是把人摁在怀里一般,好一副夫妻恩爱、郎情妾意的景象。
霁雪忍不住小声惊呼了一声,又立马捂住了嘴,手脚麻利地蒙着眼睛退出了房间。徒留下二人尴尬地愣在原地。
“咳。”陶彦书故意清了清嗓子,缓缓撤开了手,“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据说母体若怀孕时眼力受损,胎儿也会跟着受影响,以后会视力不良。”
段青棠本来还在意着霁雪好像误会了什么,闻言立马端坐起来,连连摆手:“我错了,今后一定注意。”原本赵嬷嬷有规定她看书的时长,也说是不要用眼过度,但没想到躺着看书也不行啊。
陶彦书瞄了一眼她藏在身后的书册,瞧她刚才的反应,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承影和赤霄他们两人给她找来的那种“污秽”之书,所以才怕被他看见。思及此,陶彦书脸有些发烫,四处打量了一下房间,借此转移注意力:“明日我让人把这布置一下,既然段兄喜欢看书,还是要有个书桌,坐在桌前看书,方是正经。”
段青棠从善如流:“都听你的。”
陶彦书走到搁置着不少书籍的博古架前,随手翻了翻那些七零八落摆放的书册,目光却被夹在书本之间的几页写了字的纸给吸引。他抽出纸张细看,发觉其上写的竟是一些阅读感想,颇有些意趣。
段青棠走到陶彦书身旁,有些不好意思道:“闲来无事,怕我自己看过即望,便随手写了一些东西,字迹丑陋,不堪入小弟的眼。”
“不,写得不错。”陶彦书嘴角绽放了一丝笑意,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段青棠的字体,虽则算不上赏心悦目,但是字迹工整清秀,与她平日的个性倒是相差很大。“段兄的字倒是与你的人有些不同。”
“我的字都是跟我娘亲学的,娘亲生性温柔,写出来的字也如流水一般,我只学得她不到十分之一。”想起往事,段青棠有些感慨,“平日里握刀执剑多了,少有拿笔,生疏得很,这段时间正想练练。”
陶彦书很是赞同:“这个主意甚好。练字可以修养身心,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一大妙计。”他在博古架上找了找,搜出一叠白纸、一方砚台和一只墨迹未干的毛笔,然后牵着段青棠来到摆放着点心的案几前,将盘子移开,纸张铺展,提笔落字。陶彦书少时受名家教导,写得一手好字,他的字犹如他的人一般,颀长挺立、秀若芝兰,转折处又犹如金钩铁划,有一股铿锵之气。段青棠说不出什么形容,只觉这字看起来便让人舒坦得紧,转头望向陶彦书,他挥笔之间行云流水,仪态高雅,也是让人赏心悦目。
写下“宁静致远”四个字后,陶彦书直起身子,对段青棠道:“我平常惯写行书,但既然段兄一直写的是楷体,那不如还是从小楷着手吧。”他侧了下身子让出位置,修长的手指握着笔递过来,“来,试试吧。”
段青棠有些犹疑,但接触到陶彦书含笑的温润眸光,便也硬着头皮上了。她刚下笔仿写了“宁”字,陶彦书忽然倾身而上,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她执笔的手,细心地帮她纠正姿势:“握笔不宜握得太下,腕要沉,肘要直,身正臂开。”边说着,他的另一只手边在她身上轻点,从手腕到手肘,从头到肩,所到之处一股肌肤相触的温热便蔓延开来。他的身子将她整个笼罩在胸膛之中,段青棠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形居然如此娇小。
调整好姿势,陶彦书右手微微使力,带着段青棠写下了第二个字,“静”。
“如何,感受到我是怎么运笔的了吗?”陶彦书侧头问道,他灼热的呼吸一下子喷薄在她的脸颊上,让段青棠霎时间回了神,敏感的耳垂也随之悄然变红:“没……没有。”段青棠有些心虚,她觑了一眼陶彦书的表情,却见他仍是温和笑着:“没事,慢慢来。”
“哦,好。”段青棠定了定神,开始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手中纸笔相触的力道变幻。这种感觉,像是幼时习武父亲手把手教她握刀,稳定而可靠;又像是母亲教导她写字,安宁而温柔。段青棠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站在她身后的人,又是谁。像亲人一样亲近的感觉,是她多久没有感受到的了。
段青棠悄悄抬眸看了一眼近在咫尺温润如玉的俊美侧脸,一瞬间竟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停留。
陶彦书自然是留意到了段青棠偷偷注视自己的目光,他承认,一开始是自然而然、下意识的举动,后面却是故意而为之。他在段青棠面前似乎一直是她的小弟,她的阅历、经验都在他之上,能够这样被她全身心依赖、仰头注视的时刻真是很少。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很享受此刻沉静温馨的氛围。被包裹在掌心之中的手虽然并不娇嫩,但是纤细修长,盈盈一握,而被他环绕的身躯也是如此。他当下真切的感觉到她是一个女子,一个也需要人去呵护、关心的娇弱女子,何况这个女子此时肚里,还有他的骨肉。
陶彦书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所谓琴瑟和鸣、家庭美满,就是如此了吧。
夕阳洒下余晖,夏日的傍晚悄然来临,暑气渐渐消散在凉凉的晚风里,而房间内静谧美好的气氛,犹如斜照的晚霞,被拖长了身影。
作者的话:这几章基本都是日常,主要就是男女主之间感情的发展了。我始终觉得感情是细水长流的东西,需要时间和事件的堆积铺垫。(其实我内心真的很想上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