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寞尴尬笑着,胸前抱着冰冷的蔬菜,左右摇晃着,「我饿了,你可以先煮面给我吃吗?」
「你不是对小麦过敏吗?」
「我可以吃冬粉啊!」
罗明汉脱下手中的工作手套,视线里晃进了程思寞陷在泥巴里的脚丫。
「程思寞,去把鞋子给我穿上。脚洗乾净,我昨天擦了整夜的地板,你不要给我弄脏!」
程思寞愧疚地搔着头,嫣然媚笑,随後将胸前的蔬菜推给罗明汉。蹬着轻快的脚步,朝庭院里的旧式水龙头跳去。
罗明汉为了不让水龙头流出的水到处窜走,还特地在下方叠起数块红砖,绕在水流的下方。
程思寞踩进红砖里,顺着「哗啦啦」的水流雀跃地踩跳着,发出「啪啪啪」的溅水声。
冰冷的水花四处喷洒着。
最後,她与其将水管拔掉,指头堵在水龙头的出水孔,制造四溅冲刺的水柱。将甘甜的井水朝两旁乾枯的桂花树喷去。
就在她玩得不亦乐乎时,厨房内冲出一声怒扯喉咙的仰天高怒,「程思寞!我叫你洗脚,你给我玩水啊!」
程思寞肩膀一抖,赶忙将水龙头关起,她湿漉漉地朝厨房连接庭院的走廊走去,傲慢地甩着马尾。
「罗明汉,你不要那麽容易生气嘛!你脾气真的很差耶!你这样常常生气,那你开刀的时候,如果遇到顽劣的血管,不就发狠把它给剪了?」
罗明汉高手一举,将手里的锅铲朝程思寞的鼻头甩去,「程思寞,你就是我遇过,最顽劣的血管!」
「啊!」程思寞吓得抱头缩起,朝地面蹲下蜷缩。
许久,一声愧疚的声音,从罗明汉的喉咙里缓缓响起,「想也知道,我怎麽可能打你,你干嘛吓成那样?」
程思寞松开头顶的双手,一脸不屑抬着下巴,傲气地跳上走廊,双手气愤插腰直挺在罗明汉持着锅铲的方向。
「我敏感啊!不行吗?我对声音敏感,我对食物敏感,我对画面敏感,我对……」程思寞劈哩啪啦回呛着,突然一道画面闪过,她立即害羞地缩下了声。
罗明汉转着锅铲,笑得暧昧。
「我知道啊!而且你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就是嘴唇。」说完,他带着胜者之姿的得意,自顾自地朝厨房走去。
程思寞胀红的面颊,羞愧地缩在肩膀间。
这一闹,还真让程思寞安静了大半天。就连晚餐吃饭时,她都刻意避开罗明汉的眼神,端着整碗面缩在沙发上,游魂似地咀嚼着。
罗明汉看得逍遥自得。
终於让他找到制伏这躁动的女人的方法,能不好好庆祝一番吗?但这女人,最勾他的魂的还是那道专注的眼神。
只不过,这也带给他无比的担忧。
罗明汉吐着冰霜般的白气,搓着双臂的寒冷,试图摩擦取暖。
眼下的女人彷佛忘记周遭的低温,认真地观测窑室逐渐下降的温度,谨慎地左右环顾。
「寞寞,我带你回去睡吧!午夜过後,山区的冬夜,会很冷的。」罗明汉抖着冷颤的声线,轻拍程思寞的肩膀。
程思寞坚决摇头,坚定地滚着眸光,「不要,明天就要开窑了,我要在这里等着。」
罗明汉缩回手,大叹着气。他见识过程思寞的执着和坚持,也知道不管他说甚麽,程思寞都听不进去。
「好吧!那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夜里山区路不好走,不要乱跑知道吗?」
罗明汉从石头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罗明汉,你、你要去哪里?」程思寞双手握拳,缩在石头的另一侧,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後方森林的暗黑处看去,眼眸里闪过一丝恐惧。
罗明汉弯下身,坚定温柔地回覆,「我很快就回来了,相信我。」
程思寞还未点头,罗明汉已经快步闪出窑室周遭唯一的光源处,走着熟练的步伐,消失在程思寞的视线里。
罗明汉离去後,程思寞内心的恐惧瞬间放大。
她惊恐地看着周遭凝重的夜幕,松木林里「沙沙沙」的摩擦声,刺骨的寒风将她指头的关节处针得无比疼痛。
尤其是被乌云遮荫的月色,将视线的光源笼罩得迷蒙诡谲。树林里猫头鹰凄厉的「咕咕咕」声,不断拉长的尾音,随着肃穆低迷的黑夜,震动着喉头的哀号。
程思寞颤栗抖着,娇小的身躯缩在窑室的石头边,双手惊恐地缩在喉头处,每一有风吹草动,便倏地爬满鸡皮疙瘩。
终於,满腔的恐慌挤满胸口。
喉头深处开始哆哆嗦嗦地抱怨着,「罗明汉,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深山里,竟然不管我的死活,竟然自己回去睡觉,我讨厌你!」
颤音才结束。
顶头落下一声低哑的不悦,「程思寞,你的逻辑不对吧?我刚让你回去休息,是你自己不要的。」
程思寞猛然回头,眼角红眶满溢,倔强的泪光顺势滑落。
罗明汉身形一楞,赶忙蹲下身去。
「干嘛哭啊?我就说不会丢下你,你自己不相信我。而且你干嘛那个敏感去感觉周围的恐惧,怪谁啊!还有……」
罗明汉叼念的话语未完,便感觉胸膛冲进一股颤抖的身躯,带着冰冷的寒气,柔软而清香。他楞了半晌,双臂不由自主地将女人的恐惧,朝自己的胸膛内搂进。
「没事了,我只是回去拿个热茶跟毛毯。」罗明汉朝下温柔低语。
过了许久,怀里的女人才停止发抖,安静地缩在他的臂弯下。
他将毛毯披在自己的肩膀上,顺势将女人也拉进毛毯温暖的空间里,沉默地搓着女人冰冷僵硬的手。
这夜,过得很漫长。
罗明汉完全没有阖眼,完全不觉得疲累。
有别以往在开刀房里熬夜通宵,赶着手术後的那份筋疲力竭,还有灵魂掏空的虚无感。
这份怀里的温暖,是真实的。
是让他感到心安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着晨曦升起,而不感到失落遗憾,反而有一股幸福和饱满的精神。
罗明汉甩着车钥匙,坐在走廊的藤椅上,看着程思寞失神似地趴在大厅的茶几上,几乎毫不眨眼。
「寞寞,走吧!我们得在剪彩前把作品放上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程思寞没有起身,皱着眉眼,缓慢地吸吐着气。
她呆呆地望着成形的作品,面颊泛红,纤细的指头在凹凸的曲线上轻轻滑过,轻点着陶壶上端裸露半身的人形。细腻的肌肉在巧手的雕刻,和灰釉自然的变化下,彷佛又能感觉得到那股冷颤。
她嘴角满意地淡然微笑,轻柔嗓音喃喃自语着,「太美了,就像谈了一场恋爱一样。」
罗明汉走进,半蹲在侧,眼神跟着落在程思寞移动的指头上。
随後,柔声深情地在程思寞的发丝间,吐着轻气,「你如果愿意,这的确是一场恋爱。而且,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