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寞瘪着嘴,飘忽的眼神找不到聚焦的范围。
罗明汉恍然大悟,匪夷所思地半眯着眼,带着嘲弄式的试探,「所以,你刚刚在大厅里东翻西找,不会是在找我吧?」
程思寞抬眸滚动,嘴角拉起笑线,点头如捣蒜。
「是啊!我记得你不是跟我一起来,怎麽我一转眼你人就不见了。」她带着莫测的眼神看着罗明汉,质疑着。
「一转眼?从我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34个小时了,你不知道吗?」罗明汉苦笑皱脸,晃着手表。
他霎时间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荒诞可笑,竟然还想试图跟这个没有逻辑的女人说明时间。
「程思寞,你到底在过甚麽样的生活啊?」
程思寞耸着肩,甜美笑着,「艺术,是需要无怨无悔地投入的。」
罗明汉白眼一滚,仰头苦叹。
他本以为离开前放的吐司,会造成程思寞的过敏,紧张得连下午的医学会报都没去,就匆匆赶来,没想到这女人根本连吃都没有吃。甚至夸张到,连他人已经消失了快两天,女人才反应过来。
一股抓狂的情绪油然而生。
但不知怎麽地,就在程思寞回答「怎麽我一转眼你人就不见了」的时候,他却感到一丝温暖。
这女人,至少还会在回魂时,稍微寻找他的身影?
这是值得欣慰的事吗?或许是吧,罗明汉想着。
罗明汉收拾着厨房的碗筷,想着程思寞刚刚一脸满足吃饭的模样,心头荡漾着一丝甜蜜。
他为了让这甜蜜维持久一些,在程思寞抢着收拾碗筷,打破第一个碗盘的那刻起,他就决定不能再让这女人碰「黏土」以外的物品。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贴心,竟然被人当成布施,被女人予取予求。
「程思寞,我能穿外套了吗?很冷啊!」罗明汉端着书,肩膀着肌肉不断冷颤抽动着,壮硕的身躯半缩在藤椅上。
这回他不用再被绑在沙发上,做那些奇形怪状的姿势。也不需要喝得烂醉,摆出颓靡瘫软的样子。但凛冽的冷风,不断呼啸进他的细胞里,侵袭他原本流动的热血。
「等等啦!我还没雕好,快好了。」
「那你起码把拉门拉上啊!我只穿背心跟短裤,很冷啊!」
罗明汉冷颤着嗓音,上下排牙齿不断抖动敲打着,刺骨的冰冷几乎将他所有的思绪冰冻结块。
「拉上就没有意思啊!我就是要看冷到发抖的肌肉长甚麽样子。」程思寞捏着修坯刀,滚着璀璨的大眼,直盯着罗明汉发抖的肩膀。
「你的主题不是『救赎』吗?」
「改了。」
罗明汉惨黑着脸,苦笑着。
他真的是自作孽啊!
当初就不应该安慰程思寞,说自己可以再当她的模特儿。他万万也没想到,这女人的创意跟花样,简直是无限上纲的荒谬。
「善变!那你这回改甚麽?身为你的模特儿,我有权利知道吧!」罗明汉颤着声线,试图让自己血液里仅存的热量,保存在喉头处。
程思寞淡然抬头,面颊漾起柔美而羞涩的漩涡。
随後,一声甜柔细声。
「恋爱。」
罗明汉心头一凛,脉搏不自觉地快速跳动着。
他虽然知道程思寞的思维和逻辑让人无法掌握,而自己对程思寞的感觉也正在奇妙变化着,但这一切他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没有经过精密的计算
这不是罗明汉做事的风格,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奉行着做好计画的原则。
「跟谁恋爱?」罗明汉压下满腔的躁郁,语气平淡地问着。
或许,他在期待一个答案。
这时,面前传出一声洋洋得意的开朗嗓音,「热情的肌肉,和无情的夜风谈恋爱。」
罗明汉一听,心头瞬间放空。
随之燃起的,是满腔的怒火,「程思寞!你真的是疯女人,真的一点逻辑也没有。」
程思寞给了一个莫测的笑容後,又回到陶艺的世界里,专注地雕塑着坯体上端的人形。
直到夜露凝结,程思寞才肯让罗明汉将衣服穿上。
罗明汉恢复「自由」後,立即闪出程思寞的视线,漫无目的的脚步来回走踏在老屋的大厅里。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这破旧的老屋还真不是一般的老旧,外墙甚至还有遭受外力侵害的痕迹,尤其是门外的土灰呈现不规则的坡块。
罗明汉看着脚下满布的灰尘,每走一步就在脚跟处扬起一阵躁动。
他终於受不了这充满细菌的环境,默默地回到市区,装满了整车的日常用品。随後,俐落的手脚开始在凌乱的屋内来回走动,充斥着灰尘的空间逐渐清明舒爽,所到之处都是洗洁剂和消毒水的清洁味。
最後,他整理出一间最靠庭院的卧房,阳台望去便是园中那些杂乱无章的桂花树。
事实上,那也是唯一一间门窗还能正常紧闭的卧室。
他自顾自地铺上新的床单,又刻意将床跟阳台的落地窗之间挪出一个空间,塞进一道矮柜,铺上浅灰的羊毛地毯,摆上数本跟素描相关的书籍。
罗明汉满意地环顾着。
这不经意的摆设,是他浅意识里的刻意安排。房内的布局,就是他离开了十年,曾经与父亲同住的房子的格局。
大致整理完後,他拉开落地窗的白灰帘子,让户外的月光恣意地洒落。
慵懒地坐在浅灰的羊毛地毯上,轻松地靠在床缘边,翻阅着一本从储藏室里翻出来的简报收集册。
他问过程思寞,程思寞又是反射性的动作点着头。他知道沉浸在陶艺世界的女人,大概又没有听进去,搞不好连他刚刚大张旗鼓地挪动家具的动静,女人也都丝毫不知。
罗明汉无奈摇头。
简报里全是关於「萤火柴烧窑场」的相关报导,他这才知道原来「萤火柴烧窑场」曾经有过如此风光的岁月,却在一场天灾後面目全非。
「萤火村」虽然离高北市区不远,但是因为曾经遭过落石的侵害,阻隔了联外的道路。
与外界失联後,不知情的人疯传「萤火村」已经遭到土石流灭村,就算有些村民侥幸存活,也被贴上是复仇鬼魂的象徵。
又不知从哪流传出,那些村民因为不服气政府无视环境的开发案而导致「萤火村」灭村,因此在当年响负盛名的「萤火柴烧窑场」里到处做乱,最後使得整个「萤火村」,乃至「萤火柴烧窑场」都被人避而远之。
这地方,不再是城市的後花园,而是一个鬼村。
自从那一次撤村後,原本是人人向往的艺术发展村,一夕之间没落。
罗明汉翻阅着「萤火村」相关的历史记载,不知怎麽地,脑海里竟然自然而然地浮现了「萤火柴烧窑场」当年风光的盛况。
而他似乎又能想像到,当时一个穿着俏丽洋装的女孩,後头拉着一个老态龙锺的老人,跳跃在这里最热闹的老街市区,任性地左右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