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寞自然垂放的双臂,带着柔美的力劲,十指轻柔地压在旋转坯土上,气定神闲地将拇指弧口贴在转动的坯土上。
紧接着拇指稳定地朝内扩张,坯体像是受到了魔力掌控般,顺着外扩的力道陷出了一个暗幽的漩涡。
罗明汉不动声色地走出,无奈地看着毫无料理作用的厨房。
内心总有一股冲动,不断牵引着他注视的眼眸。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忠於自我的人,如此专心致志的人。
一个让他捉摸不定的女人。
罗明汉找了简单的柴火,学着下午老师傅煮滚开水的方法,随意冲泡了轻便的泡面。
但他没有动筷。他数次想要叫唤程思寞用餐,可却总是话到嘴边,又被女人专心的眸光震撼得不发一语。
最後,他疲倦地靠在工作室外大厅的藤椅上睡去,听着静谧的虫鸣蛙声,嗅着淡雅的桂花香,沉沉地进入安稳的梦乡。
自从父亲过世後,他很少有那麽安详的睡眠。直到黎明响起的鸟叫声,眼缝里挤进一丝微弱的晨光,他才恍然惊醒。
罗明汉着急地看了时间,慌张起身。胸口滑落数件单薄的洋装,充斥着湖水蓝、灰蓝、嫩绿的彩布。
他嘴角淡笑,心头走过暖流。
这没有逻辑又疯狂的女人,竟不知在何时真的「绑架」了他的思绪,让他魂牵梦萦着。
「程思寞,我必须回去高北市一趟,我今天有一台手术要做,厨房里有简单的吐司和面包,你要记得吃。」罗明汉侧身靠在工作室的门口,平淡而带温柔地说着。
程思寞已经将坯体拉高,坯土在辘轳上随着她下压上提,外扩内缩的力道,优雅地变换形体。
她没有抬头,眼神仍旧专注在转动的坯体上,反射性地动的动作点了点头。
罗明汉轻步离开。
走出这破败的老屋後,他感到一丝抗拒和不舍。他发现自己喜欢这平淡自然的生活,远离尘嚣世俗的纷扰。
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闪过。他幻想着,若真有机会住在这与世隔绝的老屋里,是不是也一种不错的人生选择?
但每每回到手术室里,仪器传来的冰冷节奏,墙上电子中里时间的走动,都将他严肃的神经拉得紧绷。
他感觉自己快失去弹性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思绪,何时会达到临界点,便得松弛。
每个下刀的瞬间,都不容许他迟疑。他必须枕戈待旦地追着时间,和不断流逝的生命心跳进行拔河。
对。
他的生活,他的工作。就是在时间的拉扯里,和死神奋力拔河。
三分钟,那是他在拆卸动脉瘤时第一个时间关卡,他必须精准,必须细腻。
罗明汉拉着倦容,卸下灰绿的手术袍,脱去沾着消毒水味的隔离手套。满身疲惫地半瘫在休息室里的沙发上。
这是一台进行15小时的刀。
手术很顺利。
但他心底,没有一丝松懈和喜悦。十年来的梦靥,总在他离开开刀房的那刻起,不断袭上他懊悔的思绪里……
「爸,您的动脉瘤,是要给王老师主刀吗?」
「明汉,爸爸希望是你来主刀啊!」
「爸,别开玩笑了,我现在连实习的经验都还没有,您怎麽能撑得到那时候呢?」
「明汉,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你有天分,但就是太小心翼翼的,不够有勇气,没有冒险的精神。」
「爸,那是人命啊!怎麽能冒险?」
罗明汉穿着整洁的西装,手里托着刚在课堂里讨论完的报告,站在父亲的书房里,义正严词地回绝了父亲的玩笑。
他总在想。如果他真的有机会主刀,父亲是不是能跟那些病人一样,如期康复?
罗明汉红着眼眶,随手拿起桌上同事贴心准备的早餐,若有所思地咬着简单的吐司。
突然,一道敏锐的念头闪过。他惊觉地盯着手里咬了一半的吐司,想起了什麽,眼神顿时燃起恐慌和紧张。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便要直奔门外。
这时,後头一阵快速的脚步将他拦下。
「罗医师!下午的会报……」
罗明汉身形一顿,匆促丢下一声交待,「我下午有事,你跟院长说一声,医学会报我无法到场,明天我自动交上检讨报告。」
说完,罗明汉二话不说便朝停车场奔去。越朝山坡上驶去,内心的恐惧就更加巨大。
车子一熄火,他熟练地穿过松木林,奔走在杂草丛生的小径上。推开熟悉的矮木门後,直迳地朝走廊上跳去,双手撑在窗格式的木门上,朝左右两边开去。
余晖从他的头顶撒下,穿过他的身形,吻在前方斑驳的大厅地板上。
一道娇小的身影,半身钻在沙发下,摇头晃脑地朝沙发的暗黑处看去,不断着急地东翻西找。
「程思寞,你滚在地板上干麻啊?那很脏啊!」罗明汉壮硕的身形,挡着大半从拉门处溜进的夕阳,一脸严肃威怒地说着。
程思寞一听,屁股一抽,随即从沙发下钻出。头顶罩着白丝的蜘蛛网,绑束马尾的发圈顺势扯落,凌乱的长发纠结在腰际。
她惊讶地转过身来,疑惑的眼神看到罗明汉後,变得喜悦,灿烂的笑脸挂在两侧。
罗明汉蹙眉发怒,严厉的眸光对着程思寞上下打量。
这女人,比他离开前的模样,还要不修边幅。尤其是脸上的灰红相间的印痕,更让他怒火中烧。
程思寞的面颊发红,嘴角边擦过一抹深浅不一的炭灰,左眼上还有擦伤的凝结成血块的伤痕,细嫩的指头间布满撕裂伤。
罗明汉咬牙愤怒,「程思寞,我才回去高北市两天,你怎麽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啊?」
他看着餐桌上冷馊的饭菜,上头飞满了苍蝇。
「你这女人,难不成从我前天早上离开後,你不会都没吃吧?」随後板着黑脸,步步朝程思寞逼进,不可置信地大怒。
萧大声响带着强大威压,朝前凄厉咆啸,「你到底在搞甚麽啊?」
程思寞身躯颤栗抖着,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缩着双掌朝後退了数步,「你……你……干嘛那麽凶啊?」
罗明汉身形一愣,惊觉自己的失控,长叹了气後,压下宏亮的责骂,「对不起。我刚进行完一台手术,情绪不太好。」
程思寞抠着手指上乾裂的泥巴,滚着好奇的大眼,「手术?你什麽时候回去高北市的?」
罗明汉惊讶地看着眼前荒谬的女人。
「我离开前有跟你说啊!你不是还跟我点头表示知道?你难不成都没有发现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