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倒是甚麽时候?闪过的记忆,难堪且锥心地痛着!
那年泰国医学会之行回来,朱习菈绽起优雅而甜美的笑靥接机,亲昵地挽上杜鑫评的手臂,像是给她一记重重冷拳。
或许朱习菈早就猜到她与杜鑫评之间余情未了,却依然毫不在意,强势地展现出胜利者姿态。也就因为那样的不在意,成了她心中永远难以抹灭的挫败。
饭店里的违纪之夜,激情澎拜又极其煎熬,不过是一夕虚梦,她早该警觉,就不会事後陷入遭人口舌非议的下场,最终落荒逃离医学中心。
女人之间,争的到底是一个男人,还是一面自尊?不论胜或负,都早已淹没在尘封的扉页,想来却有些可笑。
再一次面对面,需要许多勇气,姚典娜企图稳住心中的忐忑,却仍挥不散胸口的郁闷。但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也是她给自己再一次机会,告别那个傲气而执拗的青春。
忐忑的心情,更包括面对羊膜穿刺检查的焦虑。第一期唐氏症筛检的结果,不过就是一个机率、一个高风险的数字。但这一回健康与否的答案,攸关的,却是这孩子的一辈子。
长途的车程,折腾得有些腰酸,她微微扭动身体,换了较舒服的姿势,仍不想睁开眼,就怕氤氲红绯的眸光,泄漏她的纠结。
温暖的大掌伸过来,握住她的手,「不舒服吗?」他问。
她勾起一抹浅笑,摇摇头。
知道他在乎,这样就够了。
来到医学中心的病房中,见到卧床上的苏莉妘,和曾经远远看过的印象大相迳庭。床旁的女人,透着些许温婉和善,亦和那个记忆中伶牙俐齿的朱习菈诸多不同。
女人跟前,一个约莫两岁大的男孩,天真地露齿畅笑冲向前,抱住杜鑫评大腿。
「鑫评舅舅!」含糊的童稚发音,毫不陌生地撒起娇。
「舅舅?」
姚典娜狐疑地瞪着杜鑫评,他则是一脸理所当然,熟稔地只手抱起男孩逗弄。
这是他和朱习菈私下不成文的默契,退开婚姻的关系,回归如同以往幼时的情谊。朱习菈还是习惯,把他当成兄长一般,唤他一声鑫评哥,就像那蹊跷曲折的几年从未发生过。
可在意识深层,是否真能当作从来未曾发生,只有自己了然於心。
「这是鑫评舅舅未来的太太?要叫舅妈。」朱习菈提醒男孩,向陌生的脸孔打招呼。
「舅妈。」
男孩甜甜的声音甚是讨人喜欢,只是这样的称谓,却叫姚典娜有些不习惯。腼腆的表情被杜鑫评发觉,便顺水推舟递上手中的提盒。
「未来的舅妈说第一次见面要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吃的奶酪布丁。」
说实在,姚典娜对於小小孩儿向来没辄,实习的时候碰上儿科单位,只要娃娃一哭一闹,即是整个束手无策。但是自从在部落巡回遇上那个脑性麻痹的孩子,恰似母性功能完全开启,门诊连同住院患者的小儿小孙,全部被她治的服服贴贴。
男孩眼睛闪耀喜悦的星灿,却忸怩地回头望着女人。直到朱习菈裂嘴笑开,摸了摸他的头,释出许可令:「舅舅和舅妈送你的礼物,你若喜欢就收没关系。」
「谢谢鑫评舅舅、舅妈。」男孩喜孜孜抱过礼盒,献宝一般便扛到外婆面前。
年轻人的感情牵扯,女儿的未来幸福,苏莉妘原以为都会在自己一手掌控之中。但朱习菈早有自己的打算,不但宁愿成为单亲妈妈,表明自己的心意,也超越她的期待,扛起苏综合医院的许多重责大任。如今她除了内疚,也依然感到有些惋惜。
「上次听鑫评说你们准备结婚了,恭喜你们啊!鑫评也像我半个儿子,我真的很喜欢他,只可惜我们习菈没这个福气。她就和我一样,个性太固执,爸妈越说不行的,就越偏偏要爱……」
病床上的长辈,撑起虚弱的身体坐起,勉强露出笑颜,向姚典娜致意,却是开始叨絮即停不了嘴。尴尬话题一撩,朱习菈无奈地扁嘴正想反堵,幸亏护理人员走入病房,打断了一切。
「准备要送检查罗!先去照X光,然後核医扫描。」
跟着病床转送,随行候检查室外,在男孩拉着杜鑫评陪他上厕所的空档,两个女人难得独处的宁静,也盘旋淡淡心绪起伏。
「谢谢你让鑫评带给我那麽多东西,还有娃娃车和安全座椅。」总是得要打破沉默、打破僵滞的空气,道谢或许是比较容易的开场白。
「那些没甚麽啦,你太客气了!很多东西我以後都用不到,能够物尽其用是最好,才不会浪费了。」朱习菈赧然地摇摇手回应。
「苏阿姨现在目前的状况还好吗?标靶药物治疗?」姚典娜问。
「嗯,目前服用艾瑞莎控制,副作用还好,只希望不要出现抗药性就好了。」
老人家面对治疗的折磨,总是体力及心力不堪负荷。能有多少疗效,只能听天由命,少受些副作用的苦痛,至少剩余的岁月舒坦自在。
朱习菈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我妈年纪也大了,应该要准备退休享清福的时候,没想到却突然发现这样,她从来没抽过菸,长年抽菸的人是我爸。他们年轻时我外公知道我爸抽就一直反对他们结婚,却没想到我爸身体一直都健康硬朗,反而是我妈得病了。」
「关於苏综合医院……」除了董事会的任务之外,最棘手的应该就是医院的管理。太多因素牵扯,能否与杜鑫评一同回来,撑起苏综合医院的大梁,姚典娜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答应。
「我本来一直希望鑫评哥能回来,最好顺便也把你一起带回来,这里真的会非常需要二位的帮忙。不过,他上次其实已经对我说得相当明白,他答应的可能性很低,要我别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朱习菈的语气显得十分平静,姚典娜依然听得出蕴含其中的忡忡忧心。杜鑫评还未告诉她已经拒绝朱习菈的事,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也让姚典娜升起满腔歉意,「对不起,因为我……」
「没关系,不是因为你。事实上从三年前,我就知道他对苏综合医院根本没兴趣,他当初会答应帮我,答应和我结婚,也是为了我外公和杜伯伯。或许,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拆散了你们两个。但是,如果那时没有他的帮忙,苏综合可能就要落入别人手里。而那个人,就是当年陷害杜伯伯差点因为密医罪入狱的人。」
朱习菈侃侃谈起,那许多尘封的枝微末节,是她好奇却又不敢翻阅的往事。摇摇欲坠的信任,在两地相隔的情境下成为最大的弱点,攀炎附势、背叛感情的罪名套在他身上,都只是莫须有的控诉。
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朱习菈轻笑一声望向姚典娜,「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
羡慕她,是甚麽意思,姚典娜不解。如朱习菈这样光芒万丈、高高在上的公主。
不,应该称是,如女王般的角色。
「从鑫评哥第一次把你们的照片拿给我看,我就一直很羡慕你,很羡慕你们两个的感情。可我和喜欢的人,却从来没有单独一起照过相,一张都没有。」
「连一张都没有吗?」姚典娜不可置信地问:「以前在鑫评家里,还有你们一起在美国的时候?」
「很可笑吧!竟然一张都没有,以前在杜妈妈家,我们几个孩子都是一起合照,而在美国……」朱习菈撇过头,暗暗掩饰了眼底不欲人知的苦涩,「那个男人,并不是喜欢照相的人。也或许是太过小心翼翼,不喜欢留下任何可以被别人握在手里的把柄。唯一和他单独的照片,竟是在床上……被我算计。」
休说是照片,甚至在朱习菈心中,那曾经一丝一毫曾被深爱过的痕迹都没有。
身为女王的代价,高处不胜寒,一直是埋藏她心海深处最沉痛的伤。
曾经以为的敌人,同样有着女人易感的脆弱。骤然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抱住眼前的女人,酸楚滋味滑过姚典娜薰红的眼。最终意欲伸出手的念头,仅化为目光交叠的潋艳,不知另一方是否也懂得。
「我想,鑫评哥有他的打算,所以我也不会强迫你们。没关系的,既然鑫评哥已经答应我,他会帮我找到最适合接任院长的人选,其他该我自己解决的,我会自己处理。」朱习菈耸耸肩,站起了身。
检查室电动门适正开启,苏莉妘的病床被推出,远处走廊上便出现三个大男人身影。
朱习菈一回头,诧异地瞪大眼睛。除了点头行过招呼的苗岳文律师,另两个男人的出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