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晨,她抓了查房前的空档,帮母亲拿了些换洗衣服到病房。小医院的单人房虽然不甚豪华宽敞,但至少清悠单纯些,母亲手术後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还未走到病房,看见房门口几盆花蓝东倒西歪,房里却传来阵阵嘻笑声。
「你……怎麽?」姚典娜瞪大着眼睛,看着母亲床旁边穿着白袍的男人,狐疑地问。
「鑫评一大早就来看我,帮我换了药,很勤劳、很认真喔!」母亲半坐卧在床上,颈部伤口旁优碘沾染的颜色和血迹都已清得乾净,换上自己的衣服,脸色红润精神,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中气十足。
术後的换药?不都外科专科护理师执行的?
她实在有些怀疑他的目的。
而父亲还一手拎着毛巾,轻柔地替母亲擦拭脸颊、耳後,细心的样子也同样叫她不大习惯。
男人太过殷勤,八成都没好事!
「那门口的花……又是怎麽回事……」姚典娜皱皱眉,随口再问。
「那个就是绍泽……蕙香阿姨的儿子让花店送来的啦,可是……」母亲看似想要解释,又似乎顾忌着甚麽,语气支吾起来。
病床旁傲慢的白袍男人瞟起不屑的眼神,立即接话,「我跟他说我们的患者抵抗力不好,病房里面放鲜花会孳生病菌,叫花店拿回去他们不肯,我当然就把它丢到门外去啊。刚刚我已经叫了护理长,她说等一下就会来处理罗。」
摆明了仗权弄势、假公济私的男人,一点儿不自认为有何不妥之处,还一副理所当然的霸气。姚典娜好气又好笑地撇起嘴角,哼嗤一声。
太过了解女儿的那副拗脾气,就担心姚典娜会不领情地数落人家,白映銮赶紧连声好话赞许,「哎哟!这次真的多亏鑫评,本来那天刚检查出来快吓死我,这辈子还没开过刀,但是给你开我就完全放心了。连我认识的朋友,亲戚给你开刀都说医术很棒喔!你看我现在就可以讲话、可以吃东西,开完了也很轻松,多好!」
「伯母,其实喔,偷偷告诉你,你的刀大部份是典娜开的。她拿刀子快狠准,很厉害,我只有在旁边赞叹的份儿。你说我哪敢欺负她,当然不敢!」杜鑫评围起一只手掌,靠近白映銮,说着悄悄话般刻意压低了声音,白映銮便被逗得格格笑了起来。
「是典娜开的吗?不是你吗?真的?」
好一幅相处融洽的画面,姚典娜着实看傻了眼,要不是他们频频提到自己的名字,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十足的局外人。
「杜医师,真谢谢你了。你不是早上还有门诊吗?时间快到了,不会迟到吗?」姚典娜没好气地问。
「不会,我腿长走得快!」才一声打着马虎,再看看手表,杜鑫评也不得不警觉,「呃……不过,确实该走了,那伯母我有空再过来看你。」
直到杜鑫评离开病房,白映銮又支走姚典娜的父亲替她去茶水间倒水,才对女儿说,「後天我出院之後,你爸就会搬回来家里住。」
她听错了吗?和她一样倔着脾气的母亲,竟然打算让父亲搬回来?
「为什麽?妈,你这麽容易就原谅爸了吗?你以前不是还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不容易,娜娜!这麽多年,我们都这麽老了。日久见人心,其实你爸也是担心我的身体,住在一起大家都彼此有个照顾。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想通,恨会消磨一个人的心志,只有原谅,才会真的自由、真的快乐。你也是!你有你自己的幸福,不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母亲望着窗外,从那窗帘细缝透出的阳光,映照半侧脸部轮廓和她如此相似。但不同的,表情是满足而喜悦的。
「所以,妈是为了我才这样决定的吗?」
接纳前夫回头,为了让女儿放心?她仍旧无法理解。
「当然不是,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呀!回头草还在,干嘛一直呕着一口气饿了自己,不吃白不吃,还要把他啃个精光。」母亲像是个小女孩般顽皮地噘起嘴说。
少女般含苞待放的玫瑰,憧憬着被呵护珍爱的心思,还在吗?
「我早就不恨,早就原谅了,只是……」
只是,害怕。
只是,横在眼前的不知还有多少阻碍。
只是,未来的路还这麽长,人心依旧可能还是会变。是吗?
「幸福太靠近,有时候不容易看见。但我感觉得出来他是真的爱你,很多人都很爱你,你爸也是。」
母亲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拍慰,便引起她鼻子一阵酸涩,「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幸福太靠近的时候,就让人不自觉开始质疑它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