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曾对自己让一个不了解的人住在家里这件事感到疑虑,但对方似乎很谨守本分地没有做任何踰矩的事,也就这麽算了.
果然是没什麽存在感的家伙,现在我仍觉得自己和一个人住时没有两样.
直到过了一个礼拜,我才迟钝地发觉,住在一起而且同个学校的人,连上下课都从没在家里遇到过,好像太奇怪了点?
打开房门,里面除了原有的床铺和摆饰外,没增加任何东西,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里面住过一样.
他...除了第一晚,该不会没再回来这个地方吧?那他这个礼拜都睡哪?难不成他敢回自己家睡吗?
没多想,我来到那栋不曾进入过的公寓,四楼的房门前还贴着警方使用的黄色围条,毫无破坏地显示这里并没有人员出入.
看着伸在半空中,似乎正准备要将那围条拆下的手,我愣住.
想干什麽啊?我...
讥笑着缩回那只想做蠢事的手,对於最近种种不像自己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到底怎麽了?我为什麽非管那家伙的事不可?那种怎样都无所谓的人无视我的好意,自己何必还去招惹他?既然他要离开,那太好了不是?
那种,怎麽样都无所谓的人.
***
这天,合欢山下着雪.
我在冰冷湿滑的雪地上摔倒,一个温柔的女性把我扶起来.
眼前有座楼梯往上延伸到观景台,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站在上头.
妈妈.
他这麽叫着那位扶起我的温柔女性,露出开心的笑.
很美很美,融化在白色雪景之中.
我始终想不起他的脸孔.
***
”余浩!已经下课了,起来了啦!”
身体被人用力摇晃着,我烦躁地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只剩下少数几个还在整理背包的人.”放学啦...刚打钟吗?”
”对啦!你不是说放学後有事情,要我叫你起来?你也实在是令人火大耶!有学校念上课就可以睡觉,有够爽的...哇啊!”需要准备第二次考试的同学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我突然想起什麽,揽上背包便跳起来,把身旁的人也吓了一跳,接着就往门外冲去.
跑着来到隔了两间教室的三年六班,那个人已经不见身影.
”柯冬佑刚走吗?”拦下一个正好走出来的人,我问.
”啊?不知道,谁会去注意他啊!跟个隐形人似的...”身为对方同学的人毫不客气地说,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接到一通电话突然就跑出去了,好像有什麽急事.”一个经过时恰巧听见我们对话的女孩好心地插话道.
”是吗...谢谢.”错身而过的事没来由地令我有种失落感,道谢後转身要走,那女孩却突然拉住我的袖子问.”那个...你知道他发生什麽事吗?他的声音变得好沙哑...”
”...?不是以前就那样吗?”我微微一愣,从对方脸上的表情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什麽奇怪的事.”当然不是...你...我还以为你们认识?你是他的谁?”
女孩警戒地抓紧了手中的背带,原本和善的眼神现在却散发着可以说是敌意的视线,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很少有女孩子会对我露出欣赏ˋ喜欢以外的神色,当然,除了我妈以外.
”我和他的关系...你管不着.”
实际上,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丢下无比暧昧的话,看着女孩忧心的脸孔竟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我朝她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後转身跑开.
愚蠢的女孩.
虽然我不晓得她哪里让我觉得愚蠢了.
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踱着缓慢步伐前进的我不下一次地抱怨不知在学校附近绕了几圈的自己.
为自己倒了杯热可可,我在沙发上想着那个几乎可说是陌生的附近邻居,还有那个女孩说过的话.
的确...我想不起来那家伙以前是不是现在这样的声音,毕竟也没交谈过,只是知道对方的存在---住在斜对面的公寓四楼,隔壁的ˋ隔壁的ˋ隔壁班上的人.
还有就是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如此而已.
只比陌生人还要好一点点的认识.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我看了看时钟,七点四十三...这个时间谁会来按我家门铃?
我好奇地从门板上的小洞窥视,有个穿着和我同样学生制服的男孩背对着门,削短的发尾和纤白的颈子透露了对方的身份.
”柯冬佑!你这几天上哪去了?”打开门,想起眼前这个害我浪费多余时间寻找的罪魁祸首,忍不住加重了声调.他的肩膀抖了一下,迟疑地转过身来,看着我的双眼有明显哭过的痕迹.
”...抱歉,打扰了...”话才说完他便转身要走,因对方的模样而闪神的我赶紧伸手一把拉住对方,用蛮力将他拖进屋内.
”你这个人是怎样?不是要找我吗?干嘛又要跑啊?我只是心情不好才大声一点说话...”一边将对方安置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唠叨着算不上是辩解的话,看看他略显凄惨的脸,我进浴室拧了条湿毛巾出来,和热可可一起递给对方.
”谢谢.”轻声道谢的他,仍是一副毫无表情的脸,看起来像是太久没使用脸部神经而僵硬住了.他擦过脸,将热可可放在嘴边慢慢啜饮着.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还有,我不是给你房间睡了吗?你这个礼拜是跑去哪?”
”...遗体今天火化了,大伯说他会准备一切的後事,下午他带我去看安放骨灰的地方...那里很漂亮,妈应该会喜欢的...”他说得很平静,在提到自己的母亲时,嘴角微微笑着.
”我家不能住了,大伯说他要卖掉...如果卖得掉的话...因为这些事情花了他很多钱,我明天要去把需要的东西搬出来,想说...你之前说过可以让我睡那间房......”他询问似的看了看我,等待我的回答.
”你大伯要把你家卖掉,你就让他卖呀?他不知道你没有地方住吗?”
”他已经帮了很多忙,那个家...就算不卖我也住不下去了,而且我今年满十八,他要我自己找地方住,这样很合理.”语毕,他又看了看我.”我可以住在这吗?我会去找工作,要我给你房租也行,只要住到大学的宿舍申请通过就可以了.”
我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这家伙...出乎意料的思想成熟吗?遇到亲人变故还能考虑到这麽多,以一个和我同年龄的十八岁学生而言,算是少数人种了.
”...你先告诉我这个礼拜上哪去了?”莫名的,我对这个问题很坚持.
”我去住以前的女友家,她那里离我大伯家比较近,不过她交了男朋友,所以不能再打扰了.”
”......哈?”非常惊讶...这家伙有交过女友?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虽然这麽说很失礼,但我敢打包票,这家伙的身边从来不曾有女孩子围绕,一般人对於他这样隐隐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气息的人,皆是避之唯恐不急啊!现在他竟然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事,好像很稀松平常似的.
柯冬佑看着一脸震惊表情的我,没有一丝不悦.”很惊讶吧,我这种人竟然有女友.”
”抱歉...不过我真的很惊讶.”
他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那间房可以让我住吗?我会付你房租.”
”喔,随便你,反正那间也没人住,房租不用了,我之前叫你住这就没打算收你房租,而且你要存大学学费吧?”已经得知自己想知道的事,突然觉得有点困意的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丢给他.”那个给你,我这里还有备用的.规矩一样,互不打扰,我要先睡了.”
朝後方摆摆手,我回到自己房间,在门关上前,很满意地听到对方的一句”谢谢”.
这次...应该不会再不见了吧?
将衬衫脱掉,我连裤子都没换就往床上一躺,今天跑了趟马拉松让我疲累得不想再动.
”他交过女友啊...”想像那个脸色苍白的家伙和一个女孩有说有笑的样子...不行,完全无法想像!
真是人不可貌相吗...?那样的人...那种人......会有谁去注意他?
......除了我,有谁会注意到他?
甩甩头,将脑袋里出现的荒谬想法抛开.
觉得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