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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连假国道道路上回堵的明显,以往中午就能到的车程到下午才赶到,两侧排满的车辆让杨大业开车绕了几圈,才终於在远处等到即将空出的车位。一向寂凉空荡的山头聚集了家家户户的人弯腰除草,他停完车子没急着祭拜,站在山下点了根菸抽完,才提着车里的牲礼、水果、花束上去。
扫墓的人潮一多,杨大业一时没看出杨母的坟前已经有人比他先来了,他停顿一会才走近轻唤起背对他的身影,「秀娟。」
金秀娟回头见他来了,瞧着他手上满满的东西,一怔,「你现在才到?」
杨大业听着没理解她的意思,顺着她视线看去才发现坟上已经先除过草、擦拭过并上香了,连一旁的鲜花也早他们一步都放好了。
「是宛心吧?」金秀娟轻易道出他心里猜想的答案,随後看着他算不上好看的脸色也大概猜出他为什麽会连养女先来过都不知道,随口问道,「你和宛心吵架了?」
杨大业对上她的双眸,沉默一会否认道,「没有吵架。」
「那就是比吵架更糟了。」金秀娟认识他也有几十年了,随便一句就能听出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没有打算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收回视线将手里的鲜花交叠在姚宛心那束花旁。
她抽出几根香拜完後缓缓起身,看向杨母的照片许久後开口,「那天我和宛心在台北碰到了。」
杨大业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却没打断她,金秀娟也没想多说什麽,只简单说一句,「她看来脸色不是很好。」
他们之间只消一句话就够了,杨大业下一秒东西放着,连香都没点就走了。
金秀娟站着没有回头看他的身影,像早就知道他的选择是什麽,只是看着照片上杨母的笑容渐渐出神,轻喃道,「妈……这样我和大业谁也没有站在原地等谁了,您也不用再为我们牵挂了。」
客运站准点的班次进进出出,月台连排椅上没有太多乘客逗留,姚宛心就坐在原地看着人潮来来往往。从台北带来的东西并没有因为扫墓完减少太多,她只留了鲜花在原地,也不知道大叔和婶婶看见了吗?
「姊姊,买好票了。」
视线突然被一张车票遮挡住,姚宛心抬头接过道谢,见高同恩把票给自己後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过年最後姚宛心没有回去,只是和高同恩到附近的餐厅买了几样桌菜,回房间一起吃。比起餐厅里补不满的大圆桌,套房里只能挤在电视和床中间缝隙的小桌子反而更讨喜些。
後来的清明连假,姚宛心没有再事先告知杨大业她会去,不用想她也知道他会拒绝她。但大叔当初收养她就是想要有个人能帮忙扫墓、处理後事,若她连这个都做不到,她怕在这段关系中她就真的一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
「你怎麽买这麽多东西?」高同恩下班在公寓门口遇见姚宛心,只见她手里又提着满袋水果牲礼,又拿着一束花,看来沉的很,他连忙帮忙接过。
这段日子以来姚宛心也早习惯了有他在身边帮忙,心里不再如第一次感到有负担,只是自然地跟在他身後上楼。
「我晚一点要搭客运下高雄去扫墓,我也不会骑车,怕去了也不知道哪里能买花跟水果,只好先买好带下去。」姚宛心无奈一笑解释道。
「扫你叔叔那边的墓?」高同恩拿出钥匙开门,语气间有些不以为然,姚宛心也知道他的心思,他不明白一个不让她回去过年的长辈,她又何必要热脸贴冷屁股的去扫这个墓。
只是这毕竟是她和大叔之间的事情,她不想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给高同恩听,更不希望他越界替她指责谁,高同恩也许也知道,所以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多说什麽,只会像现在用沉默表达他的意见。
高同恩帮她把东西全放进房间的书桌上,本来以为他会一句话也不说直接离去,他却突然回头问了一句,「姊姊搭几点的车下去?」
「十二点吧,这样一早就能到高雄了。」姚宛心本来想一早下去,但想着到大概也中午了,很容易和杨大业他们打照面,还是早点下去扫墓好些。
「我陪你去吧,你一个人拿这些下去也不方便。」高同恩看着桌上的东西不放心地说,见姚宛心张口想追问什麽,他连忙开口抢着回答,「我明天刚好没班。」
高同恩等了一会,看她还是有些为难没有要答应的意思,才想到也许是他说话没先顾虑到自己现在的身分,「我知道我是个外人,但我没有别的意思,帮你拿过去也好,不是非要一起扫墓。」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想奶奶也应该不会介意才是,我只是怕我一直以来都太麻烦你了。」姚宛心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想法解释道。
从他们重逢後好像总是如此,过去总依靠她的弟弟换了方式给她依靠,只是她一向不习惯依赖人,更怕的是好不容易真的相信了,再依赖後得到的是和大叔一样的结果。
她没有勇气面对第二次。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大叔说的那些就好了,她不会到现在还无法清醒,也不会到现在都还能感觉到疼痛。
两人搭夜车一早就到高雄再转搭计程车去扫墓,结束时才下午,照理应该带高同恩去走走的,他却先看出了她眼下疲倦,两人没多逗留就直接去了客运站准备回台北。
不过几分车就到了,高同恩起身将东西又揽回身上,「走吧。」
姚宛心站了起身知道要上车了,却不自觉往出口的方向看去。她知道如果她现在回去就能碰见大叔,只要她往回走就有机会走回他身边……心上难以压抑的思念正在鼓吹着她的理智。
「姊姊?」高同恩看她频频往外看,想催促的那些话在看清她脸上的情绪全打住,他只是站在身边等着她说话。
本来以为姚宛心会说让他自己回台北,她却猛然转身不再看出口,像要斩断什麽似地下了决定,扯开笑容道,「走吧。」
「姊姊……」「走吧。」高同恩本想和她说如果这麽痛苦就回去见一面吧,姚宛心也知道他会说什麽,只是加重语气不让他往下说。她不能动摇,再多一秒她都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往那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杨大业将车子随便停在客运站外头的红线上就匆忙奔入,急忙在人群中来回寻找着姚宛心的身影,好不容易瞥见那张小脸他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庆幸着他们没有擦身而过。
「宛……」杨大业想开口唤住她、告诉她他之前不是那个意思,不管告诉她什麽都好,至少要把她留住。
忽然之间周遭一切彷佛放慢了,他看见她不是一个人站着,她眼前突然站了个男孩递给她车票,在杨大业意识到以前他已经先侧到一旁不让他们看见自己,随後看着她对着身旁的男孩笑了,接着姚宛心背过他让他再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那一秒那些冲动又被理智狠狠浇熄,他连自己为什麽站在那里目送他们上车都不知道,他喊了她以後呢?留住她只是为了告诉她,他并没有不希望她回家吗?这有什麽意义吗?
如果撞见他们又在一块只是证明他的决定没有错,这误会解不解开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如他所愿摆脱了自己。
杨大业站在原地许久才转身开车回墓地,再上去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金秀娟也帮他把东西都一一摆好了,他只需上根香收拾完就能走了。
「妈……我这麽做是对的吧?我不能这麽自私对吧?」杨大业忍了一路的郁闷情绪只有在这一刻,才能向母亲要一个要不到的答案,哪怕只是自欺欺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