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过得太好,我好像忘了我们应该要继续找人了。」
星期日是个大好晴天,雨水的气味和阳光充满了整个华盛顿的夏日蓝天。马杜尔在被我臭骂一顿後,他也觉得为什麽会有我们睡着时会靠在一起这种邪门的事情发生。但经过一番思索後,我们还是决定当这个是巧合。并且进一步的将前几天的牵手事件也当作巧合。就好像兄弟会的成员在谈判似的。
我们决定出发前往马杜尔的家,最近几个礼拜我待在他家的时间比我在自己家的时间更多。我连对方的衣柜有什麽衣物都清楚明白。那辆摩托车的坐垫、还有彷佛机体快要报废般的汽油味。以及坐一段时间屁股会超痛的感受,都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我身体里流动着,逐渐成为一部分。
「嗯⋯⋯」
在马杜尔家中,他和我开着电脑,一边聚精会神的看着古早以前的聊天室资料。
奇·奈特利,跟瑞米一样,并不是特别突出的人物,当然我的记忆并不可靠。依照马杜尔那变态般把所有人照片印下来的行为,我已经知道奇是个高大壮硕的男孩(我是说十年前),有着黝黑的皮肤,模样看起来像印度人,在照片中他意气风发的和摆成跟自己一样高的一叠书合照。
「薇薇安,你是失忆了吗?」马杜尔拿着照片到我眼前挥来挥去,我的脑海里只浮现一大堆怪腔怪调的印度歌。
在方才,苏琪打电话来,说她在工作的休息日上想说要帮我们,所以就去查她先前的聊天记录,接着发现了奇和她以前的私讯,苏琪在电话里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很久以前,她要来纽约的时候,因为大家在公用频道聊天奇有提到自己正住在纽约,并且有和苏琪提过地址,但苏琪说她生下安洁莉娜之後就忙的忘了这件事,一直到我们去找到苏琪,关於其他成员的事情才一一被挖掘出来。
「所以我们『又』要再跑纽约一趟,那我得去请假⋯⋯」我回过神,将脑海里的印度歌甩掉:「这次有地址真是太好了。那我们⋯⋯」
「等等,我有件事要说。」马杜尔举起手,十分认真:「这次我自己去,我不想因为这些事结果害你赶不上截稿日,更别提你连专栏的点子都还没想出来。」
「糟糕,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我皱起眉头,最近萝丝虽然因为杂志大卖而减少对我颐指气使的次数,但不代表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拖稿。「但没关系的,我会一边坐车一边赶稿。」
马杜尔看起来完全不相信我的话,不过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自己就是了。
後来我们又和苏琪联络了一下,经过一番讨论,决定下个礼拜一起再去纽约一趟。而这一次在大家都刚好在联系彼此的时候。我也鼓起勇气和瑞米再连络上,问他最近过得如何。
瑞米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而且对於我打电话来很惊奇的样子,他在电话里笑着说自己穿裙子去舞蹈教室,结果被指导老师还有同学疯狂的要求合照。
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对方应该暂时没什麽需要担心的,那接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我要把专栏的稿子赶出来⋯⋯干,糟糕。」
「又怎麽了?」马杜尔正在把地上散落的书本捡起来,到底是什麽样的人能够养成不乱丢东西习惯,我愿意牺牲吃炸鸡的机会来换取我的衣服能够好好待在衣柜。
「圣诞节企划,主管说在下次开会前,我们要交出一份草稿。」
气氛沈默了两秒,我看见马杜尔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就说一声,但我不觉得我能帮上忙就是了。」
「我的天啊。」
好,现在碰到的首要难题是我该怎麽在一个星期内生出东西。
在这美好的星期天,我竟然在别人家试图挤出一丝灵感。要是平常的我现在应该要和新认识的男朋友一起开车出门玩,或者是在夜店跳整夜的舞,然後隔天直接上班迟到。俗话说灵感都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越是想要得出答案越是得不到。
「你对圣诞节有什麽想法,贾克西先生?」我整个人像融化一样瘫在沙发上,在这种炎热的季节思考关於白雪霭霭节日的事情,就好像在吃披萨的时候想高级义大利餐厅一样奇怪。
马杜尔坐在地上看着我:「是一个当你马克杯短缺时适合补货的好日子。」
我一定是露出了非常不爽的表情,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後告知马杜尔我要去买冰淇淋,也会顺便买他的份回来,就这麽快速下了楼来到大街上。
下过雨的天气又闷又热,我缓慢前往超市,一路上穿越了这里的小公园,马杜尔住的地方是住宅区,所以这里有很多公共设施。叫不出名字的树木长得又高又大,遮挡了热烈的阳光。我加快脚步,穿越各式各样的行人。
我站在冰淇淋柜前方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没有问马杜尔要哪一种口味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不应该继续这样下去。对方在这几个星期里为我做了这麽多,虽然有部分都是很麻烦而且讨人厌的回忆就是了。我也不应该逃避着瑞米还有苏琪。
我应该要继续向前走了才对。
我选了巧克力和香草口味的就跑去以及结帐,为了不让冰淇淋融化,我加快脚步,到後来甚至奔跑起来,微风吹拂起我的头发。我对那条街熟悉得不得了。即便闭起眼我都能找到上楼的路线。接着,我直接打开大门,气喘吁吁地举着冰淇淋说:「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
「专栏题目?」萝丝从办公桌後方抬起视线,而我则像一坨瘫软的史莱姆玩具坐在她前方的椅子上,毫无一点身为时尚杂志员工的尊严。
萝丝拨了拨她那完美的卷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烫成那个样子,然後走在路上时不时都要拨弄一番,然後对路人挤眉弄眼。我的主管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哀叹我的不成材:「上一期你写了你朋友的事情,造成了蛮多回响的。薇薇安,你的专栏很少写关於你自己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父母或者是周遭环境的东西。所以,为了玩美女人的销售量,写一些关於自己的事情吧。」
今天的萝丝反常的不得了,我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眼神中闪闪发亮的期待。如果对方能够用一堆脏话喷我我还觉得比较不会奇怪。
「我就是什麽都想不出来才会求助於你,萝丝大大。」我认真的说:「救救我,我这个礼拜还要请假。」
请假这个词似乎激怒了萝丝,她用力拍了下桌子,工作桌上的小植物和照片几乎要飞起来:「请假,他妈又要请假!?」
有几个员工转头看了下这间可悲的办公室到底发生什麽事,而身为无辜受害者的我决定使出人畜无害的眼神眨呀眨:「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才急急忙忙找到你!」
「上一回你在纽约待了比预期还久的时间,我是可以给你惩处的,但是我为什麽没有给你,你知道吗?」萝丝开始威胁:「因为你是我找来的人才,而你的专栏很受欢迎,所以我必须容忍你那些毫无意义的脱序行为,并且保证你确实会生出文章。现在,既然你一定要请假,那後天请直接把这次的专栏交出来,大後天把圣诞节企划交给我,听懂了吗?」
「⋯⋯那、那个题目⋯⋯」我有点被吓到了,脑海里开始浮现因为我交不出稿子而在大雨中痛哭流涕的写遗书的画面。
「这次就『家庭』吧,关於你自己和你父母的事情。而不是单单只写你父母移民的经验而已。好吗。」萝丝凶狠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加油,薇薇安。」
在萝丝走後,我失神的走回座位上,而另一旁,凯西一脸有点愤怒又像是担心的望着我,我也是这才想起我好像经常冷落她,这让我有点愧疚的抬起头说:「那个,凯西⋯⋯」
「好,停,我知道你要说什麽,每次你一交新男友就会开始恍神,我也不怪你。」凯西叹了一口气,然後像个伤心过度的大叔一样开始拿起咖啡灌,这怎麽看都不像是不怪我的样子。远处坐着的实习生小妹一定觉得我是整个办公室的问题人物,好极了。
「我没有男朋友,真的,凯西,现在我是黄金单身汉!」我坐回座位上,然後从电脑打开文件档。
「我不相信。」凯西眯着眼说:「我甚至有预感你会比我早结婚。」
我无可置信地摇摇头:「拜托,剩不到半年你就要办婚礼了,我根本望尘莫及好吗。」
「这是承认有男朋友的意思吗?」
场面一度沈默好几秒,我甚至很可耻的觉得之前忽视凯西是很正确的决定。我开始认为我的脑袋退化了。怎麽会中这种白痴陷阱。我深吸一口气,用尽一切力气反驳:「没有,小凯,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真的吗?」凯西依旧不相信我的话:「不然我们来打个赌,要是你比我早结婚的话,那我明年一整年的所有早餐就拜托你了,如果我赌输的话,我会负责你的咖啡还有早餐。」
这是个非常巨大的赌注。依照凯西能够以只比我大一两岁的年纪爬上高位,可以按照常理推测她应该很具有投资头脑,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会闪电结婚了。
「啊,还有啊。」凯西高傲的抬起头:「我就赌你会和那个披萨男结婚,如果後来你跑去和别的男人或者是女人谈恋爱到结婚那就不在打赌的范畴。」
「拜托,这不可能!我不会嫁给一个二十八岁还没有一份正当工作的人!」我提高音量,被另一头办公室的萝丝听到,又被狠瞪一眼。我稍微压低音量,这句话好像重复说过很多次了:「虽然说出来很可耻!但我要别人养我啊!」
凯西邪恶的笑了起来:「就这麽说定了,现在,快去写你的专栏吧。」
我的椅子被对方转了四分之一圈,刚好卡在我的办公桌前面,我深呼吸一口气,然後抛开那些令人烦心的事情,我得专注在工作上,对,我的工作。
——我的家庭
那是国小的作文题目,也是面试时的必考题。是血缘的羁绊也是人生中的基石。对我而言,家庭很久远,像栋老房积满了灰,我不想弄脏自己,所以没有试着让那些覆盖着白布的家俱重见光明。大多的时候,我站在屋内,就只是这麽凝视着。
在记忆中的家有敲打键盘的声响,像一首安眠曲,父亲他是个程式设计师,他有着典型美国人的模样,嘴里说着乡下口音的英文。有时候能够记忆起一个人的不是对方的全貌,而是生活中的习惯和动作,我仍能够记起父亲替我盖上棉被的温暖。以及诉说童话故事的腔调。我记得关於童话故事和奇幻世界的梦在童年的房间中被释放出来,又被我尘封。
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也正恰好打断我的思绪,专栏文章并不是那麽简单就可以写出来的,通常萝丝都要我修改一百次,然後才能刊登在杂志上。我有点不耐烦的接起电话:「喂?」
「晚餐要吃什麽?」马杜尔十分单刀直入的问道,「店长说我可以带走剩下的材料,你想要什麽口味的披萨?」
我看见凯西正在偷瞄我,所以我急忙用手捂住脸,假装自己正在接听很重要的电话:「我想要腊肠口味的,还要加辣。」
「我知道了,饮料要雪碧还是可乐?」
「我全都要。」
「不愧是薇薇安。」
我挂上电话,但却只不住嘴角硬是要上扬的微笑,凯西则露出诡异的表情盯着我,好像在说她会有一整年的免费早餐可以吃而显得很爽快。
我决定无视於我好友的视线,假装若无其事的转回电脑前继续上工。
——我、还有我的家人。
虽说人从一出生便为孤独一人。我想在呱呱坠地的那瞬间,我们的心是空的,然後在成长过程中,逐渐的,一步一步的被其他人填满、里面有了很多复杂的情感,像是爱、像是友情、痛苦以及悲愤。我被父母牵着手,他们说了许多话,而那些话成为了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