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凯西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而我则打算假装听不到,一边啃起我的午餐一边盯着萤幕上一点进展也没有的圣诞节特别企划。
「我觉得啊,我们继续下去讨论也不是办法。」善美小姐坐在对面,一脸疲惫地说,我看见她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揍一拳那样的凄惨,想必我们这群毫无干劲的组员让她心力憔悴。「乾脆每个人回家都想一份企划,然後下礼拜报告这样如何?」
「那个,队长。」丹皱起眉头,今天他穿了一件夏威夷衬衫,模样放荡不羁,活像个九零年代电影的嬉皮。「我周末回家还有很多事要忙,尤其下一期杂志又快出刊了,我们不能稍微延迟一下吗?」
「忙着去酒吧吗,丹尼尔先生,你看看薇薇安小姐从一开始就那麽努力的思考解决方案,你们到底在做些什麽啊?」善美简直歇斯底里。
我不想承认我刚刚只是在不停发呆,而且页面上也只打了圣诞节三个字,我满脑子除了食物很好吃以外,就是我不知道该用什麽表情面对等一下下班要来接我的马杜尔。
对,首先,我根本不知道为什麽等我回过神来我们会牵手,当然我一口咬定是他想吃我豆腐,结果马杜尔说我才是情慾太过旺盛,我当然不能否认很旺盛,但送完瑞米走之後,我们还是假装若无其事的去吃饭,然後若无其事的回家。但我越来越觉得这样很不妥,说真的,有哪个男的会和自己的朋友牵手不是吗?对吧?这样会被人误会啊!我们只是夥伴、夥伴关系,当然也可以当炮友,但相处这麽久我根本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啊!
「薇薇安只是在思考要出门去钓哪个男人而已。」丹不满的哼了一声,「我知道了,就一个企划案对吧,那我要先回家了。」
「那我也是。」一直沈默寡言的安迪和丹两个人走出会议室,我迷茫的环顾众人,而凯西和善美则转回头瞪着我。
凯西先发制人,她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潜艇堡,然後说:「听着,薇薇,你变得怪怪的。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偷偷交男朋友了?」
「你确定不是偷偷吸毒吗?」善美无力的吐槽,我回给她一个同样无力的笑容,我这种属於可悲单身女人的烦恼怎麽可以说给我即将结婚的闺蜜以及那完美好妈妈的上司听呢?
「我想回家了,抱歉。」我揉揉眼睛,然後站起来,这几天我过的混混噩噩,不知道专栏该写什麽、不知道该怎麽回覆瑞米的私讯、不知道该怎麽和周围的人好好相处,或许我应该找个时间和善美聊聊天,问她是怎麽在工作和家庭之间找到平衡⋯⋯虽然我的问题很明显不是那种方面。「我会想出企划案的,大概,也许啦。」
善美皱眉看向我,这带着困扰的表情是我这位上司的日常:「如果不舒服的话,要好好休息,薇薇安,你是个人才,别搞坏自己了。」
「我知道了。」
我无视凯西想要跟上来的动作,直接关闭会议室的门,坦白说我现在不想跟我的好朋友谈论这些事情,这几个礼拜以来我的生命都被小时候的梦魇占据,更别提我们找到的人都不是想像中充满光辉的昔日好友。而是为了生活拚命苦撑的平凡人,我知道我想得太美好,但⋯⋯
「薇薇安?」不知不觉我已经来到公司大厅,正推开门走出去,而马杜尔迎面而来。说到底,看见他我还是觉得心情很好。「为什麽你一脸刚被霸凌过的感觉?」
「看起来像吗?」好感度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叹了一口气:「我们的企划案完全没有进展,幸运的话明年就要被裁员了。」
「我相信你不会的。」马杜尔拿出安全帽给我,他露出令人感到安心的笑容,虽然背景的破烂摩托车十分破坏气氛:「⋯⋯接下来你有要做什麽事情吗?」
「我记得是没有,如果你能为我提供一点写稿的灵感,我会很高兴的。」
「这个是变相的邀我和你打炮吗?」
我悲惨的低下头,而马杜尔拍了拍我头顶上的安全帽,再次露出安慰般的微笑,有时候我觉得对方很像黄金猎犬,会乱跑乱吠的那种狗,可爱的时候很可爱,却也能变的欠揍起来:「我想看电影。」
我们坐上了机车,我一如往常抱住他的後背,但这时候脑海里却浮现那时候我们两个牵起手的画面,导致我陷入一种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放开的窘境。也是在此时,马杜尔沈默一会儿,然後回答:「我家的片子都已经是老片了,你那里有别的吗?」
摩托车发动,在高楼大厦林立的街道上奔驰着,我必须大声说话对方才能听见:「你是说我家吗?」
我在华盛顿特区租的公寓是间十分狭小的隔间,虽然说是双人房,但因为室友已经搬出去住并且承诺直到我找到单人房,她都会一直帮忙付租金。妤说把我自己的东西全丢到原本是室友的那间房间,在每天下班和马杜尔会会後,我会回到家里,然後倒头就睡。我记得好像有几十件衣服都没有洗过堆积在洗衣篮。「我觉得不行,那里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进来的!」
「啊?为什麽?」马杜尔停下来等红灯:「我家已经够乱了,你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当然可以啦,我是那种喝酒会喝到失忆的女人啊!」我一本正经的贬低自己:「而且喝醉还会乱哭乱叫,自理能力差到不行,你是无法想像的!」
马杜尔笑了:「我喝醉也会哭啊,我已经见过你那麽多蠢样了,再看看你家也不会发生什麽事吧。」
「终於可以换我说了,你这是变相的想要和我打炮吗。」
然後我们都笑了起来。真该死,我知道我不该沈溺於这种关系,说不定我耽误到对方交新女友的时机,也耽误到自己寻找下一任对象的时机。但被这麽多事情搞的疲累的我,却觉得这种朋友般的感情也是能够稳定生活的基石。真快乐,真快乐。
但我不该这麽快乐才对。
按照我说的地址,马杜尔和我来到了我那栋公寓面前,我和他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的阶梯,这栋公寓的年龄很老旧了,但内部的装潢却因为居住的房客大都是在时尚企业发展的员工,而整理的很讲究。我打开我家的门。一边思考到底有没有把冰箱里过期的东西拿去丢掉。果不其然,大门一打开,一股霉味就扑鼻而来,明明我每天都有回来,却好像我才是擅自闯入的人一样。
「在客厅等我一下。我去找找看我家的电影。」我打开电灯,然後在看到被我丢满衣服的沙发时心漏跳一拍,我决定忽视掉这点,转身回和室友共用的书柜找寻。和马杜尔不一样的是,我和室友总共租了两房一厅,而现在我的房间和堆满杂物的室友房间正门户洞大开的敞开里面的肮乱。我急忙把门关上,然後打开充满灰尘的书柜:「呃⋯⋯我这里有六人行,我为什麽要买六人行⋯⋯还有⋯⋯要不要看骇客任务?你在做什麽?」
我从原本的蹲姿站起来,然後看见马杜尔正站在我唯一乾净的五斗柜旁,似乎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和我父母的照片:「他们住田纳西州曼非斯郊区。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我只是在想,你在这十年到底在做些什麽。」马杜尔接过我手上的电影,显然十分认真的说。
我愣了一下,然後耸耸肩回应:「就那样啊,大学、出社会,投履历,写写文章,但不写小说。然後被我上司相中,就这麽刚好的一直在玩美女人上班到现在,没什麽了不起,很平凡。」
「你没有什麽目标吗?譬如说当到主管、或者是获得什麽奖之类的?」
如果是以前的我们,是不会提这个话题的。我吞了口口水,一边试着思索我来到这里读大学是为了什麽——是为了离开那个讨人厌的地方,是为了展开一个不会再被任何人束缚的生活。我沈默一会後摇摇头:「没有。我说过了啊,我什麽都没有。要说目标的话⋯⋯那就是你请我帮你的这件事。」
马杜尔的表情变了,我看见他有点不知所措的撇开头,但又彷佛鼓起勇气似的再次看向我:「⋯⋯我希望这能带给你一点生存意义,薇薇安。」
「⋯⋯我也希望。」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窗外打了雷,像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一样下起了大雨。雨声冲刷着一切,我转身将沙发上的衣服丢到一旁,然後从杂物堆里找出外卖的菜单,说:「今天就在我家吧。」
马杜尔坐到沙发上,他苦笑回答:「没问题。」
我们叫了很不健康的速食,在食物送来之前,我和他窝在沙发上,电视上播放着基努李维正尝试着跳过屋顶的画面。很小的时候我看过骇客任务。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毕竟发生了这麽多坏事,好事却屈指可数。
明明应该活下来大放异彩的人选择死去,本该了结生命的人却苟延残喘的继续呼吸。人生很不公平,而我痛恨这种不公平。
外卖送来了,我啃着炸鸡,外食吃得越多,体重却不停下降,我大口吃下汉堡,肥厚的脂肪和滴下来的油提醒我自己应该要节制,但我停不下来。现在有个人陪在我身边,我没有办法选择去酒吧或者夜店抒发难受的心情。我不想让那肮脏的情绪爆发出来。
「我前女友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会跟我说。」马杜尔盯着电视,突兀地说出这句话:「工作上碰到的困难,午餐吃了什麽,或者是对未来的幻想什麽的。後来有一天她不再跟我说这些日常发生的事情,我却什麽异状都没察觉出来。因为我太习惯她陪在我身边,习惯到甚至忽略了那些事情。」
枪林弹雨的声音从电视中发出,和窗外的雨声搅和在一起。我音响不小心开的太大了,导致每一声轰击都像是要撞碎心脏似的。
「⋯⋯所以交往八年後我们分手了。我混混噩噩的过了很久,然後就在杂志上看到你的名字,感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很蠢却又充满热情。我想我直到找到你的那一刻才醒悟过来。我忽略所有应该注意到的事情。就为了写那该死的小说,想着自己应该可以成名,只要成为名作家,或许就能够咸鱼翻身。」他的语调逐渐苦涩,像吞了啤酒一样:「说到底,其实我也没有什麽目标,要是你真的完完全全拒绝我,那我也会放弃一切回去老家。」
我用沙哑的声音开口:「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彼此的浮木,这样吗?」
「是的,不愧是专栏作家薇薇安。」
我低垂着头,将口中的食物下咽,然後说:「⋯⋯你这样就太自私了,要是我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先放弃,那剩下的那个人该怎麽?」
「我可以保证我能坚持到底,我唯一能赢过别人的优点就是耐力了。」他回应:「而薇薇安你想放弃的时候,我会在你旁边的。」
「在我旁边做什麽?」
「成为你的浮木。」他边说边换了个坐姿,然後将音响继续调大,这样就不会听见我的啜泣声。
「如果你说的是『成为我的炮友』。我或许不会感到那麽尴尬。」我用尽全力怒骂,当然这力道弱的几乎称不上是怒骂。我在嘴里塞满炸物,而对方笑了一下,我们继续像往常一样吃着晚餐,看着电影。
或许是因为一如往常,所以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做恶梦。
也或许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候太自然了,所以当隔天早上起来时,我没注意到马杜尔是搂着我的肩膀睡觉的姿势,而重点是我还他妈睡的超香。
就在我思考为什麽我们可以看骇客任务看到睡着,并且我决定举起什麽重物把旁边这个趁机吃我豆腐的人给打醒时,我的电话突然响起,所以我只好暂时放下会让我进监狱的念头,接起手机压低音量:「喂?」
「喂,薇薇?」苏琪正经八百的声音:「我直接说好了,我找到下一个人了。」
「什麽?」
「群组的下一个人。奇·奈特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