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俞桓这下笑得更夸张了,他的双肩还不住地颤抖,「如果我没记错,那张席梦思的床是我买的,另外,你不要带男人回来才是真的吧?在我出国之前,不是就有一些男人会传暧昧的讯息给你吗?」
他会这麽说不是没有原因。在我工作渐渐有了起色、主管赋予的权限越来越大之後,不论是公司内部有求於我的同事、或是外部厂商的业务对我开始巧言令色、甜言蜜语。除此之外,还有些有老婆有孩子的猪哥同事,在半夜想跟我谈心传些恶心讯息,而这些不巧都被苏俞桓看到过。
但是苏俞桓不可以这样指控我,因为他知道我对这些人的虚情假意有多反感,他也知道我们这些混商的,人脉、人情最重要,在这个世代女人大多只能装傻,把事情闹大人家还反咬你诱惑在先,甚至来个妨碍家庭、不守妇道的罪名,所以我能避就避。
我涨红着脸、紧握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当年我们严重的争执是来自於对各自工作上的不肯退让,如果我在这五年之间交了男朋友的话,不就推翻了我当时据理力争、想要好好打拼事业的宣示吗?难道他从来没相信我对於这个信念有多坚定?
也许是看出我的脸色不太对劲,苏俞桓站起身,收拾了我跟他喝完的空咖啡杯後,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失言了。」
我憋着一股气不想原谅他,他继续说:「我会搬去睡小客房,等你愿意签字的那天,我们之间就没有谁牵制谁、谁指责谁的束缚了,这样,你也可以找到下一个照顾你的男人。」他说完就离开了餐厅。
这个家已经好久没有对话了,虽然有时候我的姊妹淘来找我的时候会留下来过夜,但「客人」跟「家人」毕竟不同,苏俞桓,你是客人还是家人?
「家」对我们来说的概念是这样的──
我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国中老师,两人感情不好也不坏,年纪都大了,虽然常常彼此嫌弃但也就这样走到了白头。我还有一个不怎麽亲的哥哥,也许是个性差异颇大,两人之间没什麽话,而我们总是有默契地约时间回老家看父母顺便聚聚。
苏俞桓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家庭主妇。他们很早就存够了钱移民到加拿大,他的姐姐也因为念书去了法国,後来嫁了个法国人就不再回台湾。
我曾经问过他既然家人都在国外,为什麽大学毕业後不出国念研究所,他只随口说了没兴趣。与他交往满五年的时候我第一次与他父母见面,总觉得他父母认为他留在国内的原因是因为我,所以他们一开始对我并不友善。
我对他的家人客客气气,他也对我的家人彬彬有礼,结婚後遇到重要节日也都会互相打电话关心问候。
在我们冷战的这段期间,为了不要让父母担心,我没有告诉他们实话。在第二次过年我还是一个人回娘家时,我原本已经做好全盘托出的最坏打算,只是苏俞桓早我一步先打了越洋电话跟他们拜年,并道歉说他人在国外无法跟我一起回娘家。
我父母对他的印象极好,反倒念我应该去美国陪他才对。而我也礼尚往来打电话到加拿大跟他父母嘘寒问暖,把两人婚姻无虞的戏做足──除了当被问到我们什麽时候要计划生孩子的时候。
苏俞桓和我都因为求学的关系很早就离开自己原生的家,遇到了彼此後,建构了一个新的家,然後,又亲手破坏它。
也许苏俞桓跟我,都没有找到归属感吧。
忽然有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我以为我不在乎,但此刻竟发现我无法再待在这屋里,因为我的脑中反覆播送苏俞桓刚刚说的话,而这像在虐待自己。
我拿了手机和钱包夺门而出,到楼下的早餐店一边发呆一边把早餐给吃完。早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突然,好像一场梦似的。等我再次回到家时突然有股莫名的恐惧感垄罩着我。
房子里悄然无声,苏俞桓的行李也从客厅里消失。我走到客房、卧室、厨房、餐厅和厕所都遍寻不着他的痕迹,猜想他是出门了吧?但餐桌上那叠待签字的离婚协议书还扎扎实实地原封不动。
我意识到大家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还停留在过去。那种感觉就像──你一直守着一个静止的时钟,有一天,某人突然打开门,告诉你这个世界早就变了。
苏俞桓,你也变了,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