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哪來的貓 — The Hope 06

「喂,我问你喔。当初你是怎麽成功让你爸妈答应你剪头发阿?」我嘴里嚼着口香糖,头侧过一边问。

「干......不要装可爱啦,是男人还装什麽娇羞!」她狠推我的头,我笑了下。

「并不是说成功。成功是胜利,而我做的,只是我基本能做的。如果说有选择,一条是伤害别人而获得自己想要的、另一条则是不伤害别人就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到头来,会怎麽选择呢?」

「真是很......」

「很复杂是吧?」她笑笑。

“姐姐”比我们这群屁孩年纪大一岁,今年过十九。虽然说我也是十九岁,可是因为姐姐她天生有一种容易被呛的性格,所以大家老是说她是老人家,说好听点就叫她姐姐啦!也不是人家脸长的太老,姐姐她的脸可是很young的!我很喜欢和她聊天,因为她看事情的看法总是很不一样,说起话来也总是很成熟,不是装的、是真的成熟。

「我刚刚说的两条路,我呢...应该说两条都选了。」

「什麽意思?

「我懂你“伤害别人获得想要的”部分,就是剪头发。但後面我不懂,你剪头发了不是吗?」

「所有事物都是一体两面。我的事情隶属在两个层面中的两个面向。如果你说我选择了後面那条路,这样说也没错。因为我不论如何,在开口的那个当下,我都伤害到别人了。没有不伤害也没有不获得。」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纠结的手指欲言又止。

趁着这段空档,我想着她说的。在开口的当下,确实伤害到不少人,但是怎麽办,我想获得的,不只是剪头发这样的需求,那对我来说更是一种自由,体会到做自己的自由、不必被一头长发给拘束、不必再担心在喜欢的同性面前佯装自己很坚强。我不必也不想。

「嘿!」她弹指,我回神看着她。

「愣什麽阿?」

「思考啦!」

「屁,放屁。思考个屁,还有什麽好思考的!去剪头发啦废物!」

「靠你吵屁!剪毛就了不起!」

「哈!确实很了不起!哈哈!欸,先走啦。」她拍拍我的肩然後晃出教室。下一堂体育课,教室里只剩我。

看着空荡的座位,那个暗恋长达一年的她是我的好朋友。虽然经过多次暗恋我都告诉自己一个坚守的原则──不能对自己的好朋友心动。对自己的朋友心动,就是对自己残忍。但原则总是屡屡破功,最後,害了我的就是自己。

「获得想要的,难道就一定得伤害别人吗?这个世界也太奇怪了吧。」

「谁说一定得伤害别人呢?」

我猛然抬头,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影朝我走来。

「谁说的呢?」对方问,那张脸笑起来依旧温柔好看。

「朋友。拥有同样秘密的朋友分析给我听的。」他拉开痴汉的椅子坐了下来,倾身向前、感觉刻意有和我保持距离的意味。

「同样的秘密?」他看着前方问,我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期待他也有同样的回应。

「我喜欢女生。」我坦承。

听闻,他苦笑转过头看向我。那双眼睛就像那晚一样清澈,看着我笑的唇角隐隐有某种暗示──关於那晚。我希望的不是避而不谈,但最好不要在这边说。要说那件事,空荡的教室似乎还是显得过於热闹些。

「那我也来说个故事,可是...我希望是在一个没有别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说。」

说完,他拉着我起身、顺手也把我的书包拎起。他小跑步领着我到回收场後门,他拉开插销,门就开了。

「你先请。」

「我不知道原来翘课不用翻墙这麽麻烦,居然还有更简单的,开门就好。」他莞尔。

他把机车停在路边,从车厢里拿出另一顶安全帽。

「要去哪?」

「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那笑容真是好看的过份。

坐上他的车,我们骑到附近的河堤。他把车停在马路边,然後步行领着我进到河滨公园。下午四点,在河滨运动的人很少,而且来往的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没有人发现两个高中生在还没放学的时间在这闲晃。我猜,如果两个高中生来这里跳河他们也不在乎。

我们找了一块看起来乾净、没有狗便便的草皮坐下,看着河堤的湖面印着波光粼粼。

他深呼吸,开始娓娓道来他的故事。

“喜欢谁不是一种选择”他听过别人这麽说。

当他在国中意识到身边的朋友陆陆续续有交往的对象,他心急了,他不知道如何经营一段感情,他出生的家庭和一般人无异、双亲在世、底下还有弟弟跟妹妹,他说全家人都平安是最幸福的事情。

听他说故事,我知道这个男孩是个非常体贴、温柔、爱家的好男人,是所有父母渴望拥有的孩子、女生梦想的完美老公,可惜的是,他不会是我渴望的对象。

「我们家是基督徒,爸妈是那种传统、非常传统的基督徒。」

国中时,有一天他收到班上女生给他的告白信,放学时两人就在一起了。

「和那个女生......我还记得她的名字还有她笑的样子。」他莞尔。「但我没资格回忆。」

「什麽意思?」我问。

「黄诗莹,是她的名字。」

和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交往,羡煞了他的一群朋友们。交往的初期无非就是平日一起相处、假日出门约会,他觉得有没有“交往”并没有差别,他和这个女生相处的模式还是没变。他依旧是个体贴、幽默的男孩子,但是女生总是想要甜蜜、想要浪漫、想要更多,眼见男生没有要主动的意思,女孩就只好主动出击。

「我印象深刻,那是我第一次伤害一个女生。我们走在西门町街上,身边处处都是情侣,她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刹那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下意识甩开她的手。是真的用力甩开的那种!像是摸到什麽恶心东西似的......唉,我对她很抱歉。」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什麽。

「然後?呃......我是说,还有“然後”吗?」

他转头定睛看着我,屈膝的模样很可爱。他没说什麽,只是看着我,我对上他的视线,发现他的眼眶竟然泛着泪水。我讶异的眨眼、差点笑了出来。下意识的,我靠近他并伸手搂搂住他的肩,只不过我手才伸过去他却开始仰头大笑。

「喂!我是真心的欸!」我推开他,他笑得更用力了。

「杏仁你真的是个很好玩的人、真性情险露无疑耶!」

「你走开啦。」

他捏捏我的脸、我又把他推开,一不小心太用力就把他给推倒了。

「唉讶好痛。」换我对他大笑。

「谁叫你刚刚耍我!」

「杏仁我跟你说喔,我可是上过电视十秒落泪节目的!我是童星欸!」

「不相信你了啦!」

「哈哈哈。」

当我意识到宋瑀棠在对我说他自己的故事时,他其实不想把它说的很悲伤,所以当他在说故事的时候,他总是把唇角往旁边延伸,纵然那是一个很苦涩的微笑,他希望听的人不会对他有“怜悯”那麽可悲的情绪。

「那...你们还有然後吗?」

「然後阿......八成是没有然後了。」他落寞的说。

沉默的一会,他才又开口。

「对了......关於那天晚上......」

我俩又陷入沉默。

「我和你说件事,这样我们也有秘密了。」

「什麽阿?」

「其实应该是两个秘密。」他补充。

「那天晚上我会吻你是因为......我想确定...我对你的感觉是什麽。」

「这是什麽意思......?」

他叹口气、晃晃脑袋。他那副下定决心似的样子让我有点害怕,怕他说的下一句话。转过身、堂堂面对我。「我是男同志。」

「我猜得出来。」

「咦?」

「第一次在电梯里见到你,我闻到你身上那特别的香水,我就...有点头绪了。」

他看着我笑。「香水泄了我的秘密吗?那其他人怎麽没感觉?」

「因为我哥也是同志。」

这次,他错愕的看着我。

「而我,喜欢女生。」

他花了点时间消化我给他的两大炸弹,然後才回神继续我们的话题。

「那天的事...如果我早就知道你的秘密......我猜你一定很不好受吧?可是我感觉那时候你也很享受。」他腼腆的笑了、似乎有点脸红。

「我...我......无话可说。」他畅快的大笑。

「杏仁阿,你真是好糟糕阿。亲吻狂是吧?」

「喂,好意思讲我!明明就是你先发动攻击、先吻我的欸!」

「哈哈,就......那样阿...哈哈!」

「真是。」看着他,我也笑了。

「到底那天为什麽要吻我?」

「就是想确认嘛!」

「确认什麽?为什麽不随便抓个女生来吻?或吻当初那个交往的女生。」

他耸肩「因为对她没感觉阿。」

「真是个随便的男生。

「你说感觉,对我有什麽感觉、让你觉得我不一样?」

他想了一下、又是个腼腆的笑容。

「从和你第一次见面,你说是在电梯里。但我有印象的是我摔倒的那次。从那次开始,我觉得...我对你有和别的女生不同的感觉,是好的。」他看着我、脸红红的在微笑。

「和别的女生相处,我无法坦然而且自然。我时时刻刻都得提醒我得像个男生,举止像男生谈吐像男生打闹调戏幽默像男生一样。所以,校园里有很多我的花边新闻,因为我把自己当成她们的姊妹。该怎麽说呢...我想成为一个不是男生的我。」他看着河堤,眼神异常落寞。他的世界,和我有点不同。

「是女生的你吗?」

「我每天早上起床还有睡前都在祈祷和幻想,但愿哪天我起床时,我拥有女性的身体、拥有天生的魅力与性感。」

「就像是,每天都希望自己醒来以後是女生或男生、和自己完全不同性别、是渴望的那个性别,对吧对吧?我也是耶!」

「原来杏仁和我心有灵犀呀!」

「但是你还是没说你为什麽吻我。」

「因为想吻。因为...杏仁看起来很诱人。」

「什麽鬼啦!」他靠向我,距离近的可以,情景就好像回到那天晚上。

「那...杏仁不想吻我吗?那个时候。」

「时间拉长後......」我坦承。

「我吻功不错吧?」他的笑容有点变态、我立刻就把他推开。

「为什麽男人老是喜欢问这类的问题。我昨晚怎麽样、我的大吗?在下面你舒服吗?天阿......饶了我吧。」

「喂喂杏仁,你想去哪了你!」他狠推我的头、笑的灿烂。

我们坐在河堤边看着晚霞落下、橘黄的光线印在我们身上的白色制服,青春的气息、秘密的补偿、接吻的青涩,一时之间全不再是问题、它只是刺耳的声音,一下就会过去,但我们都忘了,有些时後会有一些定律违背了我们短暂的快乐。

有人说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这句话,绝对不假。

(注)花生的英文和男生生殖器的英文发音非常类似,念不标准就会闹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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