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靈犀 — 拾、面戰無畏

〈现在〉

快到住处时,项豫习惯性地抬起头搜寻家门口是否有人影在那儿等候。然而今晚因任务失败而比平常提早回去,秦筝音不可能灵机妙算到这时候出来等他,没想到在门口就得到了热情欢迎。秦筝音已准备好热腾腾的肉羹等待着他。

吃完宵夜,项豫回到寝室床上,蜷起右脚、右手腕顶着膝盖靠墙而坐,一脸心事重重。那个来路不明的萧然在离去前向他报上了自己的住所,要他们五日内考虑完到那儿找他,逾时不候。瞧他提到秦筝音时候的表情,很显然也跟众多王公贵子一样被她深深吸引。想到这里,一股浓郁的威胁感浮上心,项豫不禁握紧拳头狠捶床板。

善後完的秦筝音推门走了进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开始拆耳环。项豫抬起头,望着铜镜所反射的美丽脸孔,两人在铜镜中视线对上。

「怎麽,我今晚做的莲藕肉羹汤失败了吗?」

「确实有点失败,但比上一次好多了。」

秦筝音呵呵笑。「那次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可怕呢,下厨比弹筝实在难太多了。但项豫哥哥好厉害,我做得那麽难喝,你竟然全部喝光。」

项豫没有回答。秦筝音又笑了笑,继续拆第二只耳环。「幸好你平安回来了。虽然今晚没有成功,我们再想办法就是,所以项豫哥哥请别气馁。」

他淡淡一笑,起身走到她身後,伸手触碰她头顶上镶有宝蓝琉璃的发簪,轻轻一抽,发髻随之而展。他放下发簪,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温柔拂过那袭乌黑秀发。

「皇后娘娘把这发簪送你了?」

「是呀。」秦筝音拾起发簪把玩。「这发簪是她侄子送的。娘娘觉得我戴起来比较合适,所以就转送给我。」

「确实很美。」

「是吧?这发簪真是美极了。」秦筝音开心道。

「我说的是你。」

他深沉专注凝视着,并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秦筝音眨眨眼,然後噗哧一笑。

「项豫哥哥真难得夸赞我。」

项豫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筝音,我们都已非孩童,你仍把我当作『哥哥』?」

秦筝音脸色一变;项豫挑眉,像是抓到什麽信号般,紧迫盯着镜中佳人瞧。

「如果项豫哥哥对我厌烦了,至少等到爹娘的真相水落石出後再离开,好吗?」她声音微微哽咽。

项豫停下动作,按耐住自己。他早该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的,大概是今晚受到那位萧然影响,才会心急问秦筝音这种问题。

「只有一种可能我才会离开你。」项豫继续替她梳头,「那就是你嫁给了别人。」

闻言,秦筝音露出灿烂笑容。「我才不会嫁人。」

那一晚项豫自始至终都没将萧然的事情告诉秦筝音,但自己私下去调查了他。项豫连续几天都躲在萧然的住宅附近观察,证实萧然所报不假。他住在一栋破旧窄小的平房内,身上总是固定那几套旧衣。不是弹琴吟诗,就是喝酒小憩。项豫听了他的琴,那曲风带有玩世不恭的孤傲感。

在白天充足日光下清楚可见萧然不仅长相俊美,皮肤也很白皙。外出时,大部分时候都与姑娘们谈笑风生。姑娘们都被他的渊博学识、文艺才华吸引,各个眼神充满了爱慕。萧然除了到几家小店吃喝玩乐之外,没有特别与晏王府或其他达官贵人之士有所往来。

项豫特别问了附近邻居与店家,都口径一致证实萧然住在那很久了。一位妇人情感丰富的跟项豫表示,萧然自从妻子过世後就变成那副颓废样。

此外,萧然带有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在哪见过,但项豫始终想不起来。

项豫还是没有对秦筝音坦承萧然的事。这期间他不是没试过其他方法,但那晏邦平日孤僻冷漠,警戒心又强,没有足够的动机就不会轻易见陌生人。项豫想过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晏邦,但这实在过於鲁莽冒险,还先不提他行进街头时周围总是围了一大群护卫。另一边,秦筝音去撒娇求钱贯天也无从其门而入。

外头下起了大雨,项豫与秦筝音待在家哪儿都没去。他坐在椅子上沉思着,萧然给的期限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秦筝音站在窗前仰投望那灰暗天空,一手伸出窗外接雨水,她已维持这姿态许久,始终面无表情。良久,才将手收回来,转身走到那张唐朝古琴前坐下。

在她手指站上琴弦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她要弹奏何首曲子。

项豫喜欢看她弹琴。比起弹筝,秦筝音私下在弹琴时所流露的坚毅与思念之情更令人动容。没有人看过如此赤裸坦诚的甄缨,就只有他。

她手指灵活舞动起来,表情专注投入、架式十足。右手有力勾抹,左手适当按押以生韵味;全首曲子铿锵有力、威武不屈。在密闭的屋内演奏,音色听起来更加明亮。

项豫专注凝视着她,不自觉沉浸其中。秦筝音完美复原了他们父亲生前时常弹奏之一的曲子〈风雷引〉。

一曲既终,秦筝音在椅子上转过身面对窗户,手抱起胸,像是在生闷气。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面前。「拿把伞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项豫与秦筝音撑着伞站在萧然住处前。项豫举手用力敲门,等了好一会仍不见有人出来应门。

「不会是没人在吧?」秦筝音担心问。

「他喝酒了。」

「项豫哥哥怎麽知道他喝酒了?」秦筝音皱眉头,但随即恍然大悟:「原来这几日你不在,都是在监视他?」

屋内传出「嗯,就来啦。」的应答声,一听就知道喝了许多酒。门板後面一阵骚动,接着一阵咿呀声,萧然一脸醉醺醺出现在门後。

「哦,项公子终於来啦,还有……」萧然见到项豫身後的秦筝音,迷蒙的眼神瞬间清醒,注视着她好一会不说话。

「萧公子久仰,我是甄缨。」秦筝音打破沉默,主动给了萧然一个友善的微笑。

萧然也笑了。

「从前萧然只是在远方注视甄姑娘,如今有这荣幸近距离接触天下第一筝女,真是开心到不知该说什麽才好。」萧然柔声道。语毕,他有些腼腆低下头搓搓鼻子,「你真的好美。」

「多谢萧公子。」秦筝音笑笑回答。

「我们方便进屋打扰一会吗?」项豫微微向前一站,隔开萧然与秦筝音。

「哎呀,是萧然失礼了,雨这麽大还让二位站在外面淋雨,快请进。」

萧然的住屋虽然窄小,还弥漫着浓厚酒味,却是光线明亮且乾净舒适。小院落栽种了一棵柳树、几盆花草。屋内没有椅子,中央只放了张案几、角落有一只竹制三层橱柜。萧然请他们席地而坐,自己则走到橱柜那头跪坐下。

「对二位抱歉,这里简陋了些。」萧然转过身从橱柜取出茶具,然後吹了吹火摺子点燃桌子旁边的小石炉。

「我很喜欢这里。」秦筝音兴致高昂地左顾右盼着,「虽然布置简单,却不失温馨。且听见雨滴打落在屋顶声,让人感到惬意。」

「『雅逸馆』能得到甄姑娘赞美,萧然实在太高兴了。」项豫见萧然喜上眉梢。

「『雅逸馆』?」秦筝音好奇问。

「是。雅致的雅、闲逸的逸。」萧然将茶叶倒进茶壶、注入沸水。「那是我给这间宅子取的名,里头有一字是我很思念的人。」

「没想到萧公子是这样性情中人,甄缨很欣赏这样的您。」秦筝音说得诚恳,听见那个「逸」字她神情温柔了起来。「哦,是好茶呢。」

项豫见萧然瞧着秦筝音品茗时含情脉脉,威胁感更加浓郁。要不是因为晏邦,他绝对不会让萧然靠近秦筝音。正打算开口,却被秦筝音给抢先:「萧公子希望甄缨与您弹奏什麽曲目?」

萧然像是被叫醒似的愣了一会後,捧起茶壶,优雅地为项豫、秦筝音添茶。

「萧然听过好几次甄姑娘演奏,场场撩动人心,足见甄姑娘雄厚实力。但萧然不满足於此,萧然还想看见更多不一样的甄姑娘……」他微微倾身凑近秦筝音,秦筝音仍不为所动跪坐在那儿认真听着。「曲目为萧然的即兴编奏,所以没有明确是哪首曲子。请甄姑娘随曲伴奏,且必须要听起来协调。如果听众反应热烈就算成功,萧然必定履行承诺,保证带你们见到晏王爷;如果失败了,甄姑娘便不得再出现於众人前表演。如何?」

「你说什麽!」项豫恼羞成怒,正要起身反驳,左手背传来一阵柔软暖意;秦筝音握住他的手,示意要他冷静。

「甄缨愿意接受萧公子的挑战。」秦筝音清晰回答,双眸直视萧然,「届时还请萧公子务必遵守承诺,扮演好晏王爷与我们之间的媒人。」

萧然微笑,既满意又深情。「明日酉时萧然在寿仙茶楼与二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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