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周围尽是吵杂声,有交谈,也有与秦府有交集的人在哭泣;刽子手们收拾地上的首级离去准备交付任务。斩首任务结束,人潮也逐渐散去。
项豫久久无法回神。一夕之间,他再度失去了父母。
愤怒感油然而生,烧得他心痛无比。他握起拳头,想要冲上去将刑官与刽子手们都杀了。凭他的功夫,就算无法活下来,至少也能与他们同归於尽!
「爹……娘……」微弱的沙哑声从右下方传来,项豫这才回过神,发现秦筝音跌坐在地哭泣,眼神恐惧。
「哇啊——」秦筝音大声哭起来,引起了某些刽子手的注意。项豫蹲下来将她背起,匆匆离开现场。
「哎哟!」项豫一个不留神撞上别人,他及时稳住身子才没摔倒,不过被他撞的人倒是跌坐在地。
「对不起……」他匆匆道歉,想尽快离开,但地上那名男子让他不得不注意。他似乎没有听见项豫的道歉,也无起身之意,只是坐在地上两眼空洞的望着秦逸生被行刑的位置。
该名男子皮肤白皙、穿着华丽、面相俊美、长发飘逸,看起来是富贵人家子弟。项豫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想不起秦逸生身边有这样的人。
背後秦筝音的响亮哭声再次唤起项豫回神,他才收回视线,离开刑场。
*
在宫廷的祠堂里,宫嬴拿起太监交给他的三炷上等好香,缓步至祭祀台上的蜡烛旁将香点燃。柱香散发出清甜的味道,令人精神振奋。宫嬴拿着香,走回牌位前捻香顶礼。
他将一支香插在太上皇牌位前,一支给他母亲皇太后,最後一支是给他皇兄宫政。
良久,宫嬴才开口道:「事情办得怎样了?」
「回皇上,已执行完毕。」一直站在门口等候的李义恭敬回答。
「没漏掉任何人吧?」
「据洪巡司来报,没漏下任何一个人。」
宫嬴点点头。
「秦逸生……死了?」
「是。」李义轻声答。
宫嬴盯着皇兄宫政的牌位,逐渐泛泪。「朕的挚友,最懂朕的宫廷乐师,走了……皇兄啊,看在咱们三人过去情分上,您在黄泉之下务必替朕照顾好他。」
宫嬴就这样哭了起来,许久才停止。
「对了,程德恩屍首你怎麽处理?」
「回皇上,扔到荒郊野外去了。」
「很好。」宫嬴满意点头。「可怜程德恩枉死了,但不处理掉他,将来对朕也不利。」
「皇上说得是。」
「李义啊,朕现在只能信任你一人,你可别让朕失望了。」
「臣必当对皇上忠贞无二。」
*
雨声淅淅沥沥,自入暮至深夜,彷佛轻吟着哀伤。
项豫轻轻将房门带上,走出来同云师傅面对面而坐。简陋的矮房里,烛光在凹凸不平的木几上摇曳不定;雨水穿透破旧的屋顶低落到桌面上。云师傅正将茶汤注入杯中,待项豫坐定後递给他。
「秦姑娘情况如何?」
「总算睡下了。」项豫松口气的啜饮一口。
云师傅叹了口气,举起布满皱纹的手揉自己的脑袋。
「云师傅。」
「嗯?」
「究竟是发生什麽事?为何我爹娘会突然就……」
「老朽也不甚明白啊!当时也是听对街徐太婆告诉我,有官兵要去包围秦府。你们那时才离开我舖里没多久,老朽才想说要赶紧去警告你们。」
项豫低下头,两手在桌上握起拳。
「我要是不出来,坚持在府里替爹修琴,爹娘也不会……」
「傻孩子,你一人哪能敌过那麽多官兵啊?再说你们不出来,你跟秦姑娘也会没命的。」
碰!的一声,项豫用力捶桌子,害得杯中茶水溅出。「到底是谁要杀我爹娘?」
「唉,还能是谁可以下令抄家?自然是皇上罗。」
项豫抬起头,瞪大眼睛。还想继续发问,外面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他反射性地起身躲到墙角暗处去。
「唷,我的老天爷!这麽晚了洪巡司居然亲临寒舍。」
「云老头,秦家孩子有来你这吗?」一个威严嗓音道。
「啊……啥?」
「不需要本官再重复一次吧?京城就属你这跟秦府关系最紧密,秦家孩子应该会来你这才对。」
「欸、等等,」项豫听见云师傅阻止洪巡司入屋的声音,「里头睡的是老朽亲儿子,他今天才从外地回来,明个儿一早又要外出啦!老朽想让他好好歇息,他那身子再不睡就要烂掉了,拜托洪大爷行行好。」
「秦家孩子真的没有在你这?」
「没有。」
「你知道他们会去哪吗?」
「老朽也不甚清楚。」
门口两人静默了好一阵子。项豫不敢探头窥视,怕被发现。一会儿,云师傅又开口了:「皇上为何要杀秦逸生?」
「关你何事,老头?」
「当然关老朽有事,朝廷把老朽最大的财主给杀了,老朽以後靠谁生活啊?以後拿什麽缴保护税养你们这群官兵?」
「真可怜……」洪巡司语气言不由衷。
「再说好端端的,突然一下子全府抄家,秦逸生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宫廷乐师吗?」
一阵摸索声与硬物碰撞声;项豫知道云师傅正在掏银子。
「唉唷,这真是的,干嘛如此?」那是收东西的窸窣声响。「本官也不甚清楚,因为李公公口风很紧,不肯透漏半点讯息给下面的人知道。不过本官有隐约听见一些消息,据说秦逸生昨晚出席皇上私人宴会,弹奏了一首曲子,结果那首曲子惹得皇上大怒,最後下令抄斩秦府全家。」
「嗄?秦逸生究竟弹了什麽?」
「这本官哪可能知道啊?再说本官不懂音乐。」
又是一阵沉默。
「欸,你真的不知道秦家孩子去哪吗?秦逸生究竟有几个孩子啊?」
「哎呀,这……老朽也不清楚……」
「那这钱还你,还另外永久免你税金。老头,这回你要不要告诉本官啊?」
云师傅没有马上回绝,反而沉默了下来。项豫听见他搔头的声音,知道云师傅起了犹豫,当机立断转身,轻巧推开房门,走到床前。
「筝音、筝音。」项豫轻唤道。
「嗯……?」
「快起来,到我背上来。」
项豫不由分说将睡眼惺忪的秦筝音再一次背起,灵巧地跳出窗外,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有的仍是如哭泣般的下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