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知道饭厅在哪吗?来,我带你去。」
「妹妹,你吃吃看这个糖醋排骨,很好吃哦。」
「妹妹,你怎麽不喝汤?陈姨,帮她盛一碗好不好?」
「欸妹妹,你从哪里来的啊?有哪里不习惯——」
啪!随安的生母廖融融猛地拍下筷子,杏眼圆睁:「随安,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唱然的碗堆得跟小山一样高,最开始,是冯老太太给她夹了几次菜,之後就全是冯随安做的好事,除了殷勤地嘘寒问暖、搭讪攀谈,手也没停地猛替新妹妹添菜。惹得一直央央不乐的母亲再也看不下去了。
冯绍固冷冷地看着妻子:「别跟小孩子吃醋了,很难看。」他瞥了眼圆桌对面乖巧坐着的唱然,缓了脸色:「唱然,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不要跟我们大家客气,知不知道?」
小女孩双手捧着碗,很小声地回道:「知道了。」她换上了簇新的衣裙,粉红色的裙子。她很瘦小,尺寸以後可能还要再改,但在冯随安眼中,已经是美若天仙。唱然不说话的时候,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安静起来似的,和他遇过的聒噪女生完全不同。
说是害羞怕生也不太像,梁唱然似乎不喜欢说话,吃饭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拿筷子的动作非常漂亮,修剪成椭圆型的指甲是玫瑰般的粉嫩。
整顿饭随安连自己啃得到底是肉还是碗都不知道,他心思全没放在饭上,只冲着唱然不停傻笑。
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的是冯夫人,她平常示人的高贵优雅全不见了,从头到尾恨恨瞪着自己不争气的笨儿子,简直是和着泪把食物吞进肚里的。
全家用完午餐,冯老爷就先乘车去公司开会、老太太一如每月习惯要到佛寺祈福,冯夫人心情极度不好,在房里磨蹭一个多小时後,穿上新买的毛皮大衣血拼泄愤去了。家里留下陈嫂顾这两个孩子,唱然第一天搬进这个家里,房间似乎是在很仓卒的情形下挪用出来的,原先是当堆叠杂物的收纳空间,衣柜里挂着冯家替她布置的新衣,床上铺着崭新的粉红色被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潢,看起来反而更显清冷。
她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一个旧旧脏脏的拖拉式书包,里头放的大概是她仅有的物品,没有玩具。
冯随安本来要回自己房间打电动,可没几分钟,就忍不住偷跑来看她在做什麽了。唱然的房间刚好开着,他蹭在房门口,看着她仅有的东西,尴尬的简直不知怎麽开口。这应该算得上是一次文化冲击吧?
唱然转过身来,看见他有点愣住,但没说什麽。随安直觉要说点话让气氛别这麽尴尬,他清清喉咙,笑得眼角都眯起来了:「我的房间就在你房间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咳,你无聊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不要。」
「什麽?」男孩笑得都快滴出蜜来。
冯随安不知幸还不幸,天生丽质,从小就有当祸水的潜质,尤其是笑起来,无论男女老幼,大概都会被迷倒吧?
他笑咪咪地继续提议:「或者,你想跟我到起居室那里玩?那边的电视超大台,还可以看投影片喔?」
她面无表情地拉上书包拉链:「我说,我不会去找你玩。」
这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乾净、清秀,穿着千鸟纹的西装外套短裤,或许是母亲的喜好。
那双眼睛大大的,冲着她眨呀眨的刹那,睫毛扑簌地搧着,冯随安的眼珠是褐色的,尤其是迎向阳光的时候,会是透明感的琥珀颜色。他左眼角下方有滴泪痣,淡淡浅浅的,乍看还以为是脸沾到灰尘,随着男孩的一惊一笑而牵动,毫无违和。
「欸?」随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麽?」
她不是他的妹妹吗?兄妹之间不是要互相帮助吗?
看他震惊说不出话的样子,唱然兀自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是笨蛋吗?还是说温室中的花朵都是这样纯洁天真?
「我跟你不同。我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你在说什麽啊!」男孩大惊,「难道你不是人间的活人!?」
「……」居然真的是笨蛋。
「你说呢?」她不予置评别人的智商,反正这不关她的事。
「当然是人。」他很肯定。妹妹这麽漂亮,就算不是人——「或是女神。」随安又补上一句。
梁唱然彻底无语了,她睨了笑得十分诚恳的他一眼,果断转头。
长长的辫子在空中甩过,划出接连的弧线——像要划分清楚似的断然。
「神经病。」
说实话,从小到大从没人敢这样当面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一半是因为他家有钱有势,另一半是因为冯随安长的帅个性又好,每个人都巴不得讨他的欢心,但梁唱然不是,她明明是寄人篱下,却一点讨好他的意思也没有。他不是不会看人脸色的白目,当然知道她打从心底真心不喜欢自己。
不,应该说是在保持距离吧。
他没有生气,其实对於她,随安至始至终无法真正感到生气。好比是彼此间的默契,她还不需言语,他就已经理解。
六岁的男孩沉默了一阵子,摸着後脑勺,端正的脸庞笑得腼腆,语气却十分肯定,彷佛此刻他说的不是承诺,而早已是亘古不变的事实:「你不用害怕,以後,我保护你。」
说完,他朝唱然伸出手,露出号称杀死人不偿命的蛊惑微笑。
然後就被梁唱然给拍开了。
「就说不要了,你这人是真的有毛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