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梦见我回到了江陵。
江府还是从前的江府,梦里清晰的回放这院内的一切,青砖碧瓦的墙院,院内铺着的大块大块的石板,屋檐下长久雨滴砸下的青窝。甚至连还有二娘柔顺的与爹讲话的声嗓,江清文做作刻意的读书声。都清晰的出现在我耳中。
墙边那颗本该被砍走的树,也如同记忆中阴绿浓茂,我摸着粗糙的树干,使着年幼溜出府外的方法,攀上槐树,爬上墙头接着向下寻找着丫鬟偷偷帮我搭的甚至长了些青苔的梯子,只看到站在墙外抬头看着我的一道人影,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意味不明的紧紧盯着我。我被吓的猛然一站,一下子从墙上跌了下来,跌进仿佛长着大口准备吞噬我的深渊…
我尖叫一声,惊醒,全身变的僵直,睁开眼的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幡然醒悟,自己还躺在入睡前永安王府厚软的床上,没有回到京城,也没有掉进什么深渊,临近冬日屋内温暖如春,虽然这样我还是大口的喘气,安抚着自己受惊的心。
有一只手悄悄的握住我的手,并不温暖甚至比常人的温度更低,但是却奇异的安抚住了我,我弓起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那只手伸进我的寝衣里,抹去我背脊上的冷汗,然后轻轻的拍抚着我,在这样的感觉中,我再次坠入了梦香,这次倒是安心一夜无梦。
翌日,我听见旁边悉索的声响,虽还困倦,但是脑子已然清醒,旁边的人已经要起身了,模糊的睁开眼,裹紧身上的被子翻了个身,迷蒙的看着床边正在穿衣的男人。
“修然,什么时辰了。”我含糊的出声问道。
“寅时,你还可再睡些时。”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今日若退朝早些,你随我出门置办些东西,明日随母亲出门去趟华严寺。”
听到这里,我瞬间清明过来,不顾仪容的掀开被子,趿拉着鞋拿起挂在一旁的官服,乖顺的伺候起眼前的男人穿衣。
男人张开手,配合着我更衣,并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我。
这人就是这样明知你有事与他说,却从不开口,与你个台阶下,非要等你自己纠结万分,窘迫不堪的与他开口。每次看他这样我便有一种无名的火气冒上头,不肯与他低头。
我从衣带中抬头,狠狠的瞪视他,刚想开口,又卸下气,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也就是我现在这境遇了吧,现在我拥有的一切、即将失去的一切都将由眼前这个男人赋予,我系着他衣带的手,转瞬打了个死结,既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发泄我的恼怒,便通过这样的方法表达着我的不满。
系好之后我转身坐回床边,突觉得心情很好,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他低头看了一眼打的结实的死结。又抬眸看我,眼神若着看无理取闹的孩童,拢了拢衣衫,从我梳妆桌上取了自己的玉佩系好。
我看着他高大修长的背影,我突然就是一怔,有一瞬间的迷茫,眼前这个即使泰山崩顶都不会变色的男人真的是我的相公吗。为什么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个陌生人?
仿佛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瞟了我一眼。
走向外间的,片刻又抱着一沉木盒子回到里间。
“记得你未出阁时琴艺颇有造诣。嫁来之后鲜少听见琴音,名琴绿倚,陛下的私藏。”我想了一下“嫁入之后我就不喜爱这琴声了。”
他眼带不解。我兴致盎然的看着他,闲闲开口“怎么,嫌我不讨喜。”
他笑了笑“讨不讨喜,都是我自己挑的娘子,你觉得开心便好,只是怕你闷。”
我也笑,是啊,是他挑选我做他的娘子,就像挑选物件一样挑选出的我,我该开心嘛?我家虽是商人之家,但我从小热爱琴艺,总觉得汀汀流水甚是好听,在未家变之前,我总是踌躇满志想着成为大瑀朝琴艺最好的女子,也曾幻想过我未来的夫君会是个在我弹琴时,能与我和歌一首风雅书生。权势人人都追逐爱慕,如我那总是幻想儿子当上大官的二娘,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能嫁与大瑀朝最受宠爱,权势滔天的永安王爷。
见我不出声,他又开口说道:“陪娘去上完香之后,不出几日你与我回趟家吧。”
“回家?”
我一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疑惑的出声。
“回江陵。我正巧讨了个去江陵的差事,与你回去看看。”
“我不去!”我狠狠的吸了口气。
他放下还抱在手里的琴。
“江清越,你总要面对该面对的,我不想总看你每日睡梦中惊醒。”
我猛然站起来,冷冷的看着他,他却脸上还带着笑看着我,世上怎么会有他这种人,清隽尔雅,面如冠玉说的便是他吧,却又具有莫大的杀伤力,我不懂他,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懂。
他无视我的眼神,揽住我,玩笑似的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既然起身了。早日去给娘请安,她多日未见你,怕也念你。”
他出门之后,我没有起身梳洗,怔怔的坐回床边发呆,屋内温暖如春,我却觉得阵阵发冷,自己很迷茫,抛下了爱的琴艺,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外人看来,王爷不顾世俗娶商人女,本该是天大的福气,世人不再敢看轻于我,但他们永远不知道,我只是他的突发奇想的一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