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东湖,波光潋滟。
孩童的笑声,隐隐约约传来:
“哈哈哈……”
“咦——抓不到我呀~”
“快来快来……”
玩的开心的孩子,一路追逐着,偶遇上一起到湖边散心的燧人曦和楚玉衡。
他们兀地停住。
一个是“德高望重”小师妹,一个是温和却疏离的二师兄。
明明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大,却有不容轻易靠近的气场。
即使想邀请他们一起玩,但都有点害怕,几个年幼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打招呼后,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有胆子稍微大的女孩鼓起勇气问道:
“玉师兄和小师妹……要和我们一起玩躲猫猫吗?”
“嗯……就是捉迷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要来吗?”
“好啊。”
听见她的话,人人都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站在轮椅后微笑的女孩。
这时,楚玉衡拉了拉曦儿的手,声音温柔:“曦儿……你去吧。”
他不良于行,根本就没有办法和他们一起玩。
已经习惯了。
遗憾吗?
坐在轮椅中的少年遗憾又失落。
不过,这些燧人曦怎么可能没考虑到呢?
眉眼带笑的女孩走上前,握着他的手,等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睛,才轻轻说出自己的想法:“玉师兄,我背着你。”
“我们一起。”
说话时,女孩盈盈笑着,眼中星光熠熠,里面满满的,只有他一个人。
她说,我们一起。
年少的楚玉衡觉得自己瞬间跌入浩瀚无际的星河中,自从遇见她,这样的感动,也数不清到底是第几次了。
他想啊,真的想和她一起玩耍,奔跑……
可是,要曦儿背着他,怎么能呢?
“曦儿,我……”
楚玉衡正想拒绝,却听到她说:
“我很强噢~可以稳稳地背着你,不会跌倒的!”
她双手轻轻贴着男孩的脸,慢慢说道:“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已经准备好久了……”
“嗯?”她是什么意思?
舔舔干涩的嘴唇,小曦儿继续说道:“第一次见到玉师兄……我就想带着师兄一起玩啊,不想师兄总是安静地看着。”
“曦儿……”
少年的面容已经隐隐可以窥视日后的英隽,他张开手,将少女纤细的手掌包裹住,紧紧握住。
生怕他不答应,燧人曦连忙道:
“我每天都随爹爹习武……可以背着师兄一起的。”
楚玉衡一顿。
对了,曦儿是什么时候开始受体力训练的?
好像在他来燧烬门的七日后……
每日清晨,天还没亮,年幼的曦儿悄悄起身,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吵醒身旁的他。
然后,她要背着沉甸甸的沙袋下山,又从山脚攀爬上山顶。
但是,在天亮前,她必定会回到明园。
楚玉衡每日醒来,都可以看到女孩红彤彤的脸蛋,喘着粗气,不忘跟他打招呼:“玉师兄,晨安——”
她匆匆赶回来,会让他安心。
那时候,他只是当是师傅对曦儿的要求……
没想到,是为了他。
“好不好?师兄?”
楚玉衡无奈地盖在她的小手上,心知他无法拒绝她,又或者说,不舍得让她失望。
“好。”
她在他面前俯身,手往后伸,方便他攀上自己的脖子,感到后背一沉,燧人曦稳稳用手将瘦弱的少年托住,慢慢地站起来。
背着他走几步,燧人曦转头问道:“师兄觉得还好吗?”
“嗯,可以。”
她的手看起来瘦弱,却很有劲。
“不是说玩捉迷藏吗?开始吧——”
……
那天,他知道了奔跑的感觉——
风快速划过耳鬓,将身边的景色当作虚影远远甩在身后,激动的少年开始微微地喘气……
少女不时转过头,与他相视一笑。
“开心吗?”
“开心。”
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树枝勾住楚玉衡的衣角,瞬时拉住了奔跑的两个人,她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一定很疼。
他拉过她通红的手心,心疼地看着她的伤口,磨破了皮,沁出血珠。
“我没事,师兄有没有受伤?”
燧人曦灵敏地翻过身,关切地问他。
“没有。”
她明明可以侧过身体,来缓冲撞击,为了不让他受伤,就硬生生用双手和膝盖承受住了与泥地的相撞。
受到这样的保护,他又怎么会受伤呢?
楚玉衡即心疼又感动,他来燧烬门已经一年有余,皇子的身份让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和皇宫没什么不同。
所幸师傅师娘很关爱他,弥补离开父皇母后身边的失落,待他就像亲子一般。
在这一片人人称道的南方福地,他收到了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燧人曦。
她比他小两岁,成长的环境天差地别,却意外的投缘,他们相随相伴,两个人的话不多,温馨又安宁。
曦儿特殊的体质甚至能克制他体内的寒毒,这个秘密,也让他们更加紧密地绑在一起,同吃同住,两个人如影随形。
这一年,是他出生以后,最为轻松和快乐的日子。
幸好遇见她。
曦儿对他有多重要,看到她因为自己受伤,楚玉衡就有多难过和自责。
“曦儿,我们回去,我帮你包扎……”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又懊恼地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对啊,他们怎么回去呢?
因为是捉迷藏,他特意打发走张隽,只和曦儿一起跑到树林里躲着。
难道要受伤的曦儿再背他回去吗?
为什么我是个残废呢?
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因为贪图和曦儿一起玩耍的快乐,让她辛苦地背着我跑,又连累她摔倒,现在还要曦儿背他回去……
“对不起,曦儿……我真没用。”
风吹过林间的落叶,掩盖不了少年压抑的哽咽。
曦儿心刺麻麻的疼,正要说话,就觉得被眼眶发红的男孩紧紧抱在怀里,他在耳边说道:“请你原谅我……”
不要不理我,我真的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师兄……”
“曦儿,对不起……对不起……”
肩膀感到一阵湿润,他哭了吗?
燧人曦想回抱着他,却感到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想必是拉扯到了伤口。
“嘶——”
“我弄疼你了吗?”
少年兀地放开她,急忙查探她的伤口。
“曦儿没有事,师兄不要难过好吗?”
她温柔地用干净的指背擦去他的泪珠,开朗地说道:“我真的没有事噢~”
他只看着她,不说话。
“我的口袋里有纱布和金疮药,不怕不怕。”
“你怎么会?!”
她把装有金疮药的白色瓷瓶递给他,解释说:“我有预感会摔跤,所以准备好的……”幸好没有摔到你。
那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不然又要惹师兄内疚了。
“师兄帮我……”
“我帮你上药……”
两人同时说话,又抬头相视一笑。
他们坐在原地,慢慢地包扎伤口,很快就被游戏里负责找人的小伙伴看到了。
“我找到小师妹啦——”
“哈哈——”
一行人跑来,脚踩在落叶上“哒哒”作响。
等他们靠近一看,却发现不对劲——小师妹受伤了。
“天啊!”
“呜呜呜~流血了……”
“好疼耶——”
“怎么办?我们要去叫师傅吗?”
一干孩子聚在周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燧人曦扶额无奈笑笑,说道:“有没有人愿意帮我叫张隽过来?”
她恐怕没办法再背师兄回去了。
“我去——”
“我!”
一瞬间散去了大半的人,只留几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孩子留在原地。
她听见有人小声地说:“对不起……小师妹,如果不是我们叫上你,你也不会受伤了……”
余下的人听了,都纷纷抹起眼泪来。
“对不起……”
“我其实真的很想和你们玩,没想到会受伤……”
这才多大的事呢?
“我没事,”燧人曦坐在地上笑看着他们,说:“我很喜欢和你们一起玩,以后都要叫上我好不好?”
“呃——好好好。”
“我也好喜欢你。”
“以后一起玩吧……”
转过头,看到微笑看着自己的师兄,说道:“以后我们一起,好不好?”
“好。”
围在一起的孩子们的说话声渐渐减小,每个人都贼兮兮地竖起耳朵去听他们两人的对话,有稍微成熟的大孩子悄悄跟身边的师弟师妹说:“楚师兄和小师妹好配哦~”
只有对小师妹,楚师兄才会笑得这样温柔。
小孩子好奇心胜,小声追问道:“什么叫‘好配’?”
“就是……就是……”
他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举个例子道:“就是像师傅师娘一样……你懂吗?”
“师兄……我不懂……”
“真笨!”
“师兄……”
小师弟就快哭了,他真的不懂啊……师傅师娘是怎么样?
“我是说,他们会成亲啦!”
那位师兄情绪激动,说的有点大声,周围的孩子都听到了。
“天啊,小师妹这么小就要成亲了吗?”
“楚师兄和小师妹要成亲?”
“什么时候?小师妹也要穿红色的衣服吗?”
……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曦儿不过才五岁,他也才七岁而已……
要成亲,还有很远呢……
楚玉衡和燧人曦被调侃得脸颊通红,看对方的眼神也有些羞涩。
还是燧人曦打断了越说越离谱的“流言”,她大声说道:“我和师兄没有要成亲——”
“哎?”
“为什么呀?”
“对啊,你们那么亲……”
这时候,孩子们心中燃起熊熊八卦之火,已经忘记了小师妹和楚师兄的气场有多可怕,纷纷上前一步追问她。
她憋红了脸,继续解释道:“我们还小……”
其中有一个反应最快的孩子,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声分享自己的想法:
“那你们就是青梅竹马咯~”
“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长大了就要结婚的啊……”
“哟哟,结婚,结婚,结婚——”
“小师妹长大就要做新娘子啦~”
“哈哈……”
“结婚噢~”
她没有反驳。
他也默认。
楚玉衡脸红如虹,低头握着她的手沉默不语,身旁的少女脸上也覆有淡淡的红晕……
最后还是张隽的到来,终止了这场谈论。
直到张隽将他背起来,燧人曦才从地上站起,这是她对他的“照顾”。
如果不是她,楚玉衡在一群站着的孩子中,会显得突兀又尴尬。
她这样小,却细心。
以前被十五岁的张隽背着,他恰好能握住曦儿的手,不过现在她的手掌受伤了,他就改而握着她雪白纤细的手腕,两人就这样走着……
那是张隽最后一次背他,自此以后,燧人曦真正代替张隽,成为了楚玉衡的“腿”。
他们一起玩闹,躲在草丛里,躲在石桥下,躲在树林里……
十年的时光匆匆过去,他脑海中许多细节等待被唤醒。
她动人的笑容,她瘦弱却令人安心的脊背,还有她轻巧的脚步……
他们藏在树林中的兴奋和激动,她小心翼翼的保护……
其实,他明白的——
曦儿不想他日日闷在园中,她希望背他出去玩,给他带来快乐。而他,也贪图与曦儿在一起的时光。
幸好,他喜欢的曦儿,曦儿也喜欢他。
没有人阻拦,时间也正好。
一切都被命运安排得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