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界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以往是一个星期一次家庭聚餐,当然只是母亲与儿子的,现在是一个月一次,还多是共进早餐。因为忙于各自的事情,时间越来越难调和,一个月一次恰好。
“界儿等会儿有时间吗?”
“一个临时会议。”
“我还想周末有个人陪陪,儿子总不如女儿贴心,妈妈没有女儿就等你娶一个媳妇了。”
“你应该尊重我的隐私,尤为在这一点上。”
她分明是以温和而关心的态度,对他说上这些话。
小孩子总以尊重之名,将父母排除在领地之外。
“所以真的有一个女孩?”
“是。”零界起身离开。
她的儿子,已经有本事在她眼底窝藏心爱之物。对于作为母亲的自尊受到打击,她更感到骄傲,因为是她的孩子,优秀是应该的,也正因为优秀,能够赢得她的尊重,——这是身为母亲的她为零界定的法则:想要的东西,尽管去拿,更多时候身为母亲的她就是一道关卡,是零界通关必须要克服的障碍。独立,不受管束,继承创世,选择对象......这些资格是要他争取的而不是生来被赋予的。
她有时候会反思,是不是她太过苛责,让他早早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与残忍,让他早早成长更多依靠自己,造成了零界性格的冷淡,也他与自己的关系一步步拉开,变得疏离冷漠。如果这是她必要承受的代价,那么让他越来越强大是值得的。
同居。
“你到底从何而来,忽然闯进我的世界,一点也不安分。”
“话说不是零先生把我拉入你的陷阱的吗?”
也才三两个月,他是不是太着急要她的全部了。上一次她的消失是一记提醒,提醒他随时会失去她。
“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无所事事。”
“为什么住在这里?”
“难道还能住在哪里,”对司愿来说,公寓别墅还是酒店的私人间没有什么差别,“我是孤儿,没有家,所以不管住在哪里对我来说没有差别的...”她说的时候零界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很轻,把她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我八岁时爸爸妈妈去世了,后来妹妹失踪了,直到两年前确认她也死掉了。”司愿环着他的腰,下巴抵在零界身上仰着头看他,“虽然我的故事很悲惨,但身世清白,不知道配得上零先生?”
“对于搬来和我住这一点,需要你认真考虑。”
“我不会做饭也不会做家务,在照顾人这一方面很差,而且没有...”
“这些都不需要。”
“零先生经常夜不归宿吗?”
“工作需要,以后尽量避免。”
与创世主楼背靠背的大厦第七十七层。司愿第一次跟零界来时,一眼看到那扇玻璃,眼睛是放光的。她走近,攀着玻璃上的木沿,这个角度风景最好,却也觉得脚下放空,轻轻一滑便从这高楼跌了下去。
“钟点工,能敲这个门的不会是什么好人,按这个按钮楼下的警卫会受到警戒提醒,以及让我知道。”
“你进来不敲门吗?”
“用吗。”零界从身后抱住了她,低头埋在司愿的颈间。
“看来和你住在一起比较危险。”
司愿回头,却给他咬住了嘴唇。
“以前没有,以防万一。”
这里虽然足够大,却是没有客房。
因为零界的空间,不需要招待客人。他把她放在这里,是因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回来。
她又从身后将他抱住,脸颊埋在他宽阔直挺的背,“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些悲惨故事与零先生无关,所以你是我最后的据点,让我得以安居乐业。”
帮帮我。
“小姐...”
她被扯住袖口,回头,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看着她,面色焦灼而恳切。绾好的头发乌黑中夹着几根明显的白发,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稍显凌乱。
司愿见过,几日前和零界出门的时候,就是在这酒店的门口瞥见了她。
“什么事。”司愿看了一眼被扯住的衣袖,妇人松开了,左手抓着右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丈夫做生意二三十年,一直老实本分,人人都称‘赵老实’......”妇人看见司愿安安静静在听,没有厌嫌之意,费了一番唇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她说了一遍,“小姐能不能在零总面前说为老赵说上几句话,请零总高抬贵手!”
姓赵的商人,司愿大概知道是哪一个了,那一批人中,姓赵的也就一个。
算是站错了队,无辜受到牵连。
无辜这个词显得不太得当。商业上遵循的本就是一套法则,由谁来制定?明面上是政府监控下商人与消费者之间作用的产物,实际上是金字塔最顶层那批人所为,规则需要被遵守,也可以被修改。没有能耐付不起代价就不该趟浑水,商人中的小贩才多得是老实本分。在这人为设置的规则与秩序中,谁不是一场豪赌,赢了皆大欢喜,输了身败名裂。
那个妇人看着司愿楞了一下,以为是司愿没听明白。
“为什么找我?”
“没有办法.....我只能找你了,在创世公司前守了一周一个高层管理都没见到,老赵交的朋友没有一个帮得上这样大的忙,孩子的奶奶还在医院,刚刚做完手术醒来,我怕她受不起这样大的打击....求求小姐你......”
司愿问的不是这个。
“是你说的话,零总一定会听进去了!”
无意的。在创世大楼下守了一周,被保安拦着,没有通行证连停车场都进不去。丈夫摊上的大事,从未涉商的她不懂,帮不上半点忙,只知道老赵的无辜,一时疏忽受到了重大牵连。他们一家8口人,四个老人两个孩子,就老赵一个支柱,他若是被打倒了,这个家也就没有了!她没有办法,焦灼地在创世的大楼下走来走去,却在无意间在酒店的围栏外远远看见走出来的零总。比她认知中的还要年轻帅气,一身墨色笔挺的西装,气质凛冽疏离,却比照片上的柔和许多,特别是看着身边的女孩的眼神。那个女孩,被他环过肩。爱护的姿势。
那个女孩看起来好安静柔和的一个,连笑起来也是,和零总走在一起的时候很自然,没有显出丝毫的压力。女孩注意到了她,却只是一眼,妇人还没来得及挥手引起她的注意。在她追上去之前,人就已经上了车离开了。空欢喜一场。
那天的事她还没有和丈夫提,老赵也是早出晚归,苦苦寻求对策。一家人压力都很大。
虽然可能性很小,她选择守在这里。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可能选项中最正确的,就只剩下那个女孩答不答应了。
“因为你对零总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呐,为什么轻易说出了这种话。
妇人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看着司愿转身要走了,却在她要扑通一声跪下的时候,听到司愿说的“站着”,她的双腿僵在那里,接下来司愿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牢牢记住了,没有听懂,但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话。
“......兴许能保住一半。”
妇人还楞在原地,看着那个已经离开的身影。能保住一半,她丈夫大半生的心血......她忽然觉得自己分外贪心,突然跑了起来,在路边焦灼地拦了一辆出租车。
和上了门。
那道大大的落地窗墙外,晚霞一片胭脂红,难得好风景。也才傍晚,离他回来还早。
若说交集,她和他的交集只是彼此。隔着的这几扇墙,一边是他的工作,一边是他的生活。他偶尔加班、应酬,周末会去公司几个小时,但从来不会将事情带回来做。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她会想着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在办公室里专心致志地审阅文件,还是在会议室里听员工的报告与总结。那么耀眼的存在,得多少信徒追随。他办公室里会不会也是这样冷的色调,一扇这样的落地窗墙,或者是比这个还要大的,他会在哪个间隙想起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然而这些她都不得而知,她没有听过他说想你,爱你。
她是他生活中一个部分,不会是全部。那是多大的部分呢。不知道朋友,不知道家人,不知道前任,不知道事业,司愿不谈,是因为她都没有,他不提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若想知道问不就好了,或者去查一查,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做,好像是她消极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