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光,佳寧 — 第四章 小別

回到台北又有聚餐,同事小美嫁个老美,生下一个中外合资的产品叫迷你美,小美请同事到家里吃满月酒,热闹热闹。米你美好美,一脸精致,鼻子挺、眼睛大、睫毛翘又长,大家管这小娃叫「睫毛精」、「小美人」。大家陪着唱歌、吃庆生餐、喝庆生酒。没想到家宁也来了,他一进门,佳玲小嘴微开,两眼发直,心中小路乱跳,家宁知道佳玲怎麽想的,走到佳玲身边低声连忙解释说,「嘿嘿,这个圈子就这麽点大,不遇见也很难吧,放心,我可不是故意来堵你的。」

「是嘛,你真三八加无耻,请便好了,只要别找我讲话。」佳玲不改酸言酸语,弄得家宁火气直冲脑门。

「你就这麽讨厌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恭喜你,你的心愿要实现了,看不到我了。我要去美国受训四个月。」

「太好了,恭喜你,也恭喜我,不送,请便。」

「好吧,我退出,只要你能找到更好的,此生不後悔,我会乾净俐落的消失无踪。先预祝你爱得更对、爱得更浓。」说完,家宁九十度的鞠躬敬礼,转身放下礼物就走了,留下满屋子错愕的客人,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尴尬的唱着生日快乐歌、鸡皮疙瘩的吃生日蛋糕。

男生在一起聊天,话题总离不开女人。狐群狗党在酒馆为家宁饯行,打算不醉不归。聚餐时郑凯摸着家宁的脸说,「家宁老弟,你身上有个小小的磁场,小心喔,一到美国吸引一堆美女,到时候就回不来了。」家宁笑笑,「是阿,我的磁场太强大了,你没看到我从不戴电子表、心律调整器吗。」家宁的朋友知道他的心事,劝告他,要打破烂桃花的轮回,非得来个彻头彻尾的洁净仪式(cleansingritual)。这个仪式很简单,就是理光头,就像高三的男生为了考上好的大学,把头都理光了,决心小一点的会理个三分头,决心大一点的,会理到寸草不留。「干,管用吗?」「不知道?不过,你少说点脏话行吗,又不是没读过书,张口闭口都是干字。二十一世纪最昂贵的就是高尚的人品,哥们,你争气点好吗。」

回到家,家宁拿起剃刀,自愿理了个光头,把遥远的过去与寂寥的现在,狠狠地切割,甚麽时候也能大哭一场就好了,直到找到心爱的人。

就这样,家宁带着亮恍恍的光头出国了。四个月,一百二十天。人不在眼前,但是心永远没有离开过。

这些日子,家宁没有半点消息,佳玲每天都会在心底问一句,Areyoualright?

仅以LucindaWilliams的Areyoualright?,献给远方思念的人。

Allthesuddenyouwentaway.

当你突然远去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Ihopeyoucomebackaroundsomeday.

我盼望着你在某日归来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Ihaven\'tseenyouinareallongtime.

我真的在一段很长的日子没有见到你了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Couldyougivemesomekindofsign.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徵兆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Ilookedaroundmeandyouweregone.

我四处观望而你已经离去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Ifeelliketheremustbesomethingwrong.

我感觉像有些什麽不太对劲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Causeitseemslikeyoudisappeared.

因为这一切就像是你已经消失了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CauseIbeenfeelingalittlescared.

因为我感觉到有一点点的恐惧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Areyousleepingthroughthenight?

你是否整夜安眠

Doyouhavesomeonetoholdyoutight?

有没有人紧紧拥抱着你

Doyouhavesomeonetohangoutwith?

有没有人陪着你打发时间

Doyouhavesomeonetohugandkissyou,

有没有个人给你拥抱和亲吻

Hugandkissyou

拥抱和亲吻

Hugandkissyou?

拥抱和亲吻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Istheresomethingbeenbotheringyou?

有没有什麽正困扰着你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Iwishyou\'dgivemealittleclue.

我希望你给我一点线索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Istheresomethingyouwannasay?

是不是有什麽你想要倾诉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Justtellmethatyou\'reokay.

只是告诉我你一切安好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Causeyoutookoffwithoutaword.

因为你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Youflewawaylikealittlebird.

你像个小鸟般飞走了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IsthereanythingIcando?

有没有任何是我可以做的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CauseIneedtohearfromyou.

因为我需要听到任何你的消息

Areyoualright?

你还好吗

听到家宁要去美国受训四个月的消息,起初佳玲还乐得轻松,想说再也没有无事之徒来闹她了。没想到几天後,心里却堵得慌,躺在床上想着,「我该怎麽度过这四个月,才能让日子不会这麽漫长呢。」这段日子,佳玲没有更快乐,甚至有点忧郁,只要一躺在床上,就对自己说,「我已经不活在这个世上了,希望永远不要醒来,我的人生可以直接跳到大结局,飘散无踪迹。」可是每到早上一睁开眼,她又苦恼的发现自己还活着。

现在,佳玲偷偷下定决心,要放心去爱一个人。微星在一片漆黑中临及她,却是光明胜过太阳,值得一生去珍藏。每天一睁开眼,就觉得距离家宁回国的时间又近了一天,满了希望与动力。别後永远不要相忘,灿烂的日子一旦消失,佳玲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无想无念。

写日记。佳玲有许多没法说出口的话,把它们都封存在时间的长廊里。「世界这麽大,我这麽小,你别去太久,我怕找不到你。」别时容易,再见难。佳玲感觉没有家宁的日子,就在数日子过每一天,难熬,在日历上每天打个大叉。面对没有重心的生活,佳玲开始打扮花枝招展,擦指甲油、涂睫毛膏、画眼影腮红。

搭上返乡的飞机,万里无云,大大放晴。曾经,家宁的世界因为佳玲而美好灿烂,如今却有一股近乡情怯的不安,家宁不知道该不该再主动出现在佳玲的眼前,这样做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终於盼到家宁回国了。听说他的飞机晚上十一点多到达机场。

家宁变很多,黑了,壮了,瘦了,看起来高了几公分。那高大的身影,值得倾投。

佳玲变很多,白了,弱了,瘦了,看起来病了几个月。那柔弱的身影,需要呵护。

家宁没有变的是,还是想把佳玲捧在手心疼,卖弄少男情怀,即使在国外玩个爽又浪,心中仍然放不下那个人。他在工作上没太大的野心,觉得有份工作做就好了,其他的不敢过度希冀奢求。

佳玲没有变,面对家宁的追求,还是言不由衷,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太任性了。

如果你的青春期,有过伤痛的回忆,那麽你的青春会变得很模糊,模糊到不敢回忆,被伤痛打磨到毫无痕迹。面对这些,除了眼泪,实在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说清楚讲明白。

佳玲来台北十年了,仍旧租屋住在两坪大小的雅房,每个月租金四千,还包水电,虽是陋室,至少能挡风遮雨,不必无家可归,四处浪荡。这个大城市也有惨忍低下的一面,别人看不到你住的地方,或大或小,看重的是你的穿着打扮。佳玲知道这个蹊翘,这麽多年来的生活不外乎,住的可以简单,穿的不能简单。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佳玲会趁百货公司换季打折时,买些快过季的名牌商品,捡便宜。

基本上,她的衣物分为四季,很冷、冷、热、很热,另外一类是性感晚宴服,垂挂在衣柜中,包着防尘套,这类的衣服少却单价高,佳玲打拼了这麽多年,给自己陆陆续续买了五件,每件颜色不同、款式相似,黑的、宝蓝的、枣红的、葡萄紫的、米白的,佳玲的胸部略显单薄,所以晚礼服基本上不能露前面太多,只能多露後面。分层叠放,该送洗的、该手洗的都不能马虎。佳玲保养衣服的时间不输给保养肌肤的时间。

当你是个乡下来到大城市的土包子,你会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工作职称等枝枝芽芽的细节,深怕露馅,让人看出你的土气土味。如果你本来就长在大城市中,根本不会在乎这些,穿着夹脚拖、背心短裤、素着一张脸就趴趴走。佳玲从来不这样,出个门,即使去便利超商,也一定抹口红紮马尾,长裤与衬衫外加淑女鞋。该讲究的就不能马虎。

来到大城市打工的佳玲,住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五斗衣柜、衣橱、书桌兼梳妆台。「人间正道是沧桑。」这句话没错,只是不应该从一个前途灿烂、二十多岁的女孩口中说出来。

佳玲也算是大姊姊了,和一群小妹妹同住一个屋檐下,室友来来去去,短的几个月、长的几年,大家难得在异乡相遇打拼,珍惜眼下的缘分,不要太计较,所谓一起住,以和为贵,我不占巧,你也不吃亏,大家都开心。室友也很尊重佳玲这个姊姊,平常她们从老家回来都会带点吃的给她。这些室友一说要回家,家里的亲妈早就买好一堆食物,准备好好给在外地打拼的女儿补一补,所有的东西都是无限量供应,三餐、衣服、鞋子、电视、零食、饮料,成天只管躺着,像个少奶奶一样被热络的伺候着,家里的人怕孩子补得不够,临走前还准备了好几大包的食物催着上火车,里面夹杂着一个大红包。佳玲就不是这样,家事等着她回家揽起来做,无限量供应,厨房、浴室、庭院、客厅,该洗刷的地方不会少。

和三个女生共用一个厕所,佳玲秉持着能者多劳、能忍就忍的准则,主动将排水孔的毛发清乾净,吹乾湿气,刷马桶与洗手台,还免费提供卫浴用品。年轻的小妹妹特别喜欢带男伴回家过夜,晚上有时闹得挺晚挺凶,佳玲带个耳塞就能睡。佳玲最不能忍受的是,用过乱丢的安全套沉浮在马桶里却不冲水,不知道该不该骂这些臭男生。

有些男伴穿个内裤到处乱跑,上厕所不关门、尿尿不拉起马桶盖,佳玲也看过他们的股沟几回。见多了,也见怪不怪了,只要自己不失身就好。佳玲一直没有搬走,是因为房东不催房租,修缮的费用也不计较,房子虽老旧,住起来还算安心安全。还有,旁边就是夜市,不管多晚下班,都能在夜市找到东西吃,菜色天天不重复,不必长期倚赖泡面填肚子,花个五十、一百元就不至於饿着肚子入睡,非常划算。

同住的室友,也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同窝在一屋檐下,不同房不同床,共用客厅浴室,孤单却不寂寞,想聊天就打开门,想独处就关起门来。最可爱的是这群小女生,年纪轻轻就学一些杂七杂八的坏习惯,在客厅抽菸喝酒,顺便涂指甲油、敷面膜,怕身上都是烟味酒味,竟然戴起浴帽、穿上雨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屋里漏水,佳玲看到妹妹们的窘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不加入辣妹抽菸阵线联盟,单吃零食可以,就是吸二手烟不可以。

这些天,佳玲,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锁起来,室友妹妹们也隐约嗅出一丝丝的不寻常,只是没人敢问、也不敢敲门,她们只能私下祈求,大姊姊一切安好。她们不能没有佳玲,她像是一把大伞罩着这些离乡背井的小女孩,呵护得妥贴。

婚姻不是一个短期的承诺,是一辈子的,是个巨大的牺牲,没有截止日子,不像是一个短期的感冒或病痛,而是看着一个人,从年轻到老,跟着他过生活,日日看他用牙线洁牙,这才是真爱,真的牺牲。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