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光,佳寧 — 第三章 援手

世界上有许多的苦难与不公,当我们难过时,只要记得是谁扶助我们一把,是谁陪伴我们走一段路,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不必再去理会那些不公不义。

家宁打定主意,不放弃也不勉强,继续守候。

才子爱佳人,却爱而不得,心心念念。家宁不得不一声长叹,「唉,人生的路长,情这条路更长。」

在台北市的着名大楼上班,有一个好处,一早进电梯时,各式各样的古龙水、香水味道弥漫整个空间,扑鼻而来,不擦香水的佳玲,也沾了一身香,开始一天的工作。渐渐地,佳玲也能分辨出这些香味的牌子,她最锺爱的是香奈儿的香水。

佳玲那上班的那一阵子过得很不好,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浪费粮食与资源,想死却没有自杀的勇气,反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在乎她了,或死或活,应该没有太大的差距。其实她错了,有个人会伤心,会在意,会撕心裂肺。只是她没有往心里去。

躲进厕所哭已经不是一次了,这是第七次,跪地哭完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起身大喊「完了。」月经来了,沾到底裤、裤袜、裙子,佳玲看到自己一片红,身体抖得像片要掉下的枯叶,手边只有手机,找谁帮忙呢,她情急之下打给家宁,家宁手脚迅速,帮她买了卫生棉、内裤、黑窄裙,要一个大男人在半小时内凑到这些东西,也真不简单,所幸家宁买东西不看价钱,很快就能选到要的东西。佳玲没说的,他也想到了,一条毛巾、一包湿纸巾,两包科学面。他记得佳玲说过,难过时喜欢吃科学面,自己一个人想家时也吃。

万丈高楼平地起,哭了七次的佳玲决定奋发图强,资质不够好,恐怕得从地下室开始。人生短短几个春与秋,不努力不罢休,每次算帐算到头昏眼花,小脑大脑一起当机,这感觉就像濒临死亡一样。佳玲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这回又碰上大血崩,简直直接往生进坟墓,还好家宁拉了她一把,才没有下葬。

家宁来到女厕门口,叫了声「女王陛下,小的我来了。」佳玲羞得脸都红了,应了声,「嘿,胡公公,这嘞,东西递过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想哭都来不及。家宁带着焕然一新的佳玲走向停车场取车,「今晚你够惨了,让我送你回去吧,千万不要拒绝我。」佳玲悔得脸都青了,或许今晚不该打给家宁,不如在厕所随便冲冲洗洗,遮掩一下,坐计程车回家。

「不就是一份工作吗,何必哭得这麽惨。」

「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份没营养的工作,却能养活我自己,你吃家里住家里,当然能养活自己。」

「那就一个字呗,忍。没起色坚持住,加油再加油。」

「不,是四个字,一忍再忍。天分这种东西,不是别人告诉你才有的吗?」

「如果真没天分,继续努力,选择对的路,其他的都别管了。想清楚,找明白。」

「这里的空气、水,都没有我家乡的好,...」

「别灰心,在台北再多待个五年十年就扎根了。」不等佳玲讲完,家宁抢白。

ourtrainsareonthesametrack.IrealizethatIalwaysfeelaloneinthecrowd.

这是一个拚爹的时代。没有一个有钱的爹就准备:肝爆、心堵,前途黯淡。佳玲很悔恨,甚麽都没有,外加两条,相貌平平,胸前也平平,她想不懂,情圣家宁到底看上她哪一点。

年底结婚的人特别多,没想到弟弟也要结婚了,真所谓先胖不算胖,後胖压倒炕。小她七岁的弟弟後来居上,结婚跑第一。佳玲囤了年假好回乡参加婚礼,请了五天假。家宁听到风声手脚特快,也请了几天假,跟过来打算一起吃流水席,一到花莲马上打给佳玲,「姑娘,我人在花莲火车站,来接我。」没头没尾,就挂电话了。

佳玲回拨都没人接,只要硬着头皮骑摩托车到火车站,见人就骂「你来干嘛,添堵阿。」

「喝喜酒。」

「来添乱的阿,上车。」

家宁见计谋得逞跳上摩托车,暗笑「上当了吧。」二话不说,猥琐的抱住佳玲的腰。

「可恶,姑娘我不怕,你真无耻。」连打了後座的家宁好几下。

早就耳闻乡下娶亲的热闹习俗,只是第一次见识到。宰肥牛犊、欢喜快乐之际,佳玲摆上臭脸,劈头就问,「你昨晚已经白住我家了,今天不准你白吃。红包准备了没,把餐费住宿费都给我结清了。」

家宁一副卑屈奴颜样,「有,当然有,还一大包嘞,小的我哪敢白吃白喝白住。」

佳玲补上一句,「你还真爱喝喜酒,非得跑这麽远来喝,凑个甚麽热闹啊。」

「嘿嘿,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人生美事一件。」

「快滚。尿完尿记得拉好拉链,乳臭未乾的小子。」

「好嘞,我这就滚给你看。」家宁手足舞蹈,末了在地上打滚了两圈。

佳玲笑得灿烂,家宁心跳好快,彷佛吃了蜜糖,「你今天比新娘美上好几倍,如云霞而出,我不知置身何处。」

佳玲神态自若,「谢谢,你的赞美真溥博,没用,反正我不是今晚的焦点。」

昨晚佳玲、家宁、佳城三人挤在同一间房,新郎打地铺、家宁打地铺,佳玲占了一个大床。家宁死皮赖脸的说,「我就暂住你家一晚,你总不能叫我站在外面一个晚上吧,你看这天冷得叫人打哆嗦,我怕明早我头上都一层霜了。」

三个人天南地北的聊到半夜,早上新郎两个熊猫眼,被母亲狠狠地骂,「看看你这副德行怎麽娶亲。」又顺道骂了一旁的佳玲,「你都三十好几了,看你还有多少青春可以随便乱挥霍,隔壁的李家,女儿都嫁了。」

「我知道我知道,说得我都有罪了,不结婚就该死,是吗。拜托,不要拿我跟李家的女儿比,起跑点就不公平了。」

家宁缓颊,「放心,我明年就娶她,把她当珍宝来宠。」说完得意的露出大白牙。

「你要死了,谁叫你进来瞎搅和。你想恋爱别把我扯进去。」佳玲作势要打人,随手捏了家宁的屁股。家宁悄声在佳玲耳边说,「我们两人昨晚也算同房了,你对我温柔点,行不。」

「不要脸,滚。」

「好勒,说来说去,男人只要承认自己永远都是错的,就对了。」

佳玲与母亲,是一场永无止息的战争。两人都爱记仇,都不肯让步,母亲很得意地说,「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吵吵闹闹、恩恩怨怨,你肯定会记得比我久,因为我会比你早几十年走,留你一个人慢慢地恨我想我。」

「这样说我好像不是你亲生的,是抱来的。」

「混蛋,谁说的,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copy。还说嘞,你都白吃白喝老娘我这麽多年。」

「是喔,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白吃白喝的房客,今年年底给你结清,咱们两个就两清了。」

「我年轻时以为金钱最重要,如今年纪大了,发现这句话一点都不假,有一天你也会知道,金钱最重要,金钱最重要,金钱最重要,我说三遍,让你牢牢记住我的遗言。」

「我的家庭真可爱,人家说四菜一汤奔小康,你看看,这里有八个菜,这样的家庭生活也就是幸福了。」客人家宁嘴甜说着眼前的这一桌家常菜,难得全家人到齐一齐用餐,佳玲里面有怨念,拿着汤匙吃饭姿态挺怪,家宁说了她,「小姐,你拿汤匙像拿锄头,是立志要当农夫吗?」佳玲的脚在桌下直接踢过去。

饭後按照原定计画,全家去照相馆拍了张全家福,一个亲弟弟、两个继兄,一个亲生母亲、一个继父,六个人放在同一个画面中,没有协调的感觉,反而多了一片生疏。眼前这些人算是家人吗,算了,佳玲神情落寞,叹了一声,「别计较了,开心点。无端的烦恼是你的心魔在作怪。」家宁看出她的心事,出照相馆时提议带他们一家人去礼品店挑个特别的大相框。佳玲闷闷的,一个人低头落在後头,踢着路上的碎石头。家宁讲笑话的功夫也是一流,挤到佳玲旁边,「嘿嘿,给你猜个谜,猜猜这是甚麽东西,硬梆梆、还挺长,在一个黑洞里活动。」

「你真色,连猜个谜语都这麽黄。真是....」

家宁抢白,「傻根。你才黄勒,想歪了,答案是口香糖。天地良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乡下结婚就是好,不拘礼数,宾客尽欢,一家老小都来捧场,一桌就坐两三个家庭。流水席、钢管舞、野台戏,加唱卡拉OK,台上唱跳成一片,台下也玩闹成一团。家宁第一次参加这麽野生的结婚喜宴,也跟着疯了起来,上台上了一首,part-timelover。这鼎沸的欢乐气氛,竟然感染不到佳玲的心中,彷佛这一切的高潮都与她无分无关,佳玲趁着没人注意到她,离开酒席,走在乡间的田埂间,蹲下来用手拿着枝子,拨弄着灌溉水圳里的垃圾。家宁追了出来,远远的看着她,守着她。

「我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佳玲知道後面有人,大声说。

凝结的空气中有了回音,「你再也高兴不起来,弄得我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那就当作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吧。」

「秘密,你知道秘密是用来说给别人听的吗。」

「...。」

「给我一个机会,我只希望带你走向幸福圆满的结局。」

「...。」佳玲回头,眼眶有泪,她忍住不让它落下来。

「这条路一个人走难免寂寞无助,两个人作伴就不会了,我妈常说,一个人赶一千,两个人赶一万,这就是婚姻的本质,互相扶持到老。」

是过客抑或是归宿,因为寂寞而爱,爱了反而更寂寞,佳玲心中好像有个黑洞从来填不满,针插不进,水泼不透。看着幸福的弟弟,她叹了一声,「唉,我从来不知道幸福的感觉。」或许是青春期被贫穷与疾病吓破胆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在你心中隐隐作痛,变成慢性疾病,缠着你、折腾你,永远好不了。佳玲要的是一段,超越生死与亲情的关系。

回到台北,佳玲回归一个人的日子,家宁以退为进,开始长期抗战,对佳玲忽冷忽热,忽远忽近。

遇上快乐的时候也需要放纵一下,这个月三十天,佳玲都没有被主管骂,觉得自己进步了,值得鼓励,本来想打电话给家宁,却止住了。佳玲喜欢嗑瓜子,平常放假没有回花莲,就在租屋的地方,买包瓜子,嗑上半天,配上两瓶啤酒,肚子也饱了,一天都不用再吃其他东西,累了蒙头就睡。平常上班,常常忘记吃晚餐,饿过劲都快成钢铁女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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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佳玲提早两周返乡,避开车潮人潮,也可以车钱省点钱,才进门,妈妈就拉着她直说,「唉呦,乖女儿,佳玲啊,你长大了,也到了该擦晚霜的年纪了。」佳玲觉得好烦,亲人一见面甚麽不提,光提这种事,直叫人伤心郁闷。佳玲生怕母亲下一句话开口逼婚,便巧妙地回答,以退为进,「妈,您说得真对阿,人都会变,我过去没皱纹,现在都有了。但是,娘,您最厉害,没皱纹,比我年轻,棒棒。」成功移转话题,佳玲抢着说,「我先帮你洗厕所吧。」

佳玲气得在心里痛骂,家里这些人都是死的,住家里吃家里睡家里,却从不打扫家里,光等她一年半载的回来整理,屎尿沾黏在马桶上都快变成化石了。

回家省亲比上班累,这三天除了洗马桶,还刷了抽油烟机、纱窗纱门。每天一醒来就是刷个不停,成天湿答答的。想必回到台北也瘦了两公斤、手长茧、脸面蜡黄,活像该下架的过期商品。

母亲说,女人看起来不能比老公老,佳玲问,「那你嫁给大你十五岁的老头,会有未来吗?」母亲哼了一声,「谁跟他有未来了,他的未来不就是一个糟老头吗,我只管他的现在,像你爸那样病了十几年,我也照顾了十几年,累了,养老送终这种事,我根本不想再想。我们俩怎麽处的,你别管了。」母亲很务实。

佳玲替美丽的母亲惋惜,她遇上的男人,质量太差了,过去爸爸身体糟,现在继父头上光。「或许我和你继父就是命运的安排,过一天是一天哩。」

「学会爱是从你爸爸开始。」母亲说出这句话,佳玲哭了,转身不让人看见。「ㄚ头,学会爱很重要,懂得爱就好了。有时你最想要的东西,其实一直在身边,等到回头找时,已经太晚了,你们这一代的孩子多好啊,许多的幸福不用争取就在身边等着你。」

生活的真相就是要求你务必、必须坚强起来。佳玲横冲直撞好多年了,心事也没心情想了。妈妈看到佳玲忙着刷洗,就说,女人身边有个男人呵护,看来更娇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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