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後,也不问我病房在哪里,司马言光好像来过很多次似的提起我的东西熟门熟路地往前走,我像个初来乍到的人,赶紧跳下车跟在他後面跑。
爸的病房是二人房,隔壁病床是一个车祸撞断腿的三十几岁男子,和老婆刚新婚而已,天天来照顾他。爸和他似乎很聊得来,中间间隔的窗帘时常没拉上,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聊,那个新婚小妻子偶尔会呵呵笑个两声,妈则是一脸完全不想理的样子瘫着脸躺在旁边的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交通台打哈欠。
当妈一看到司马言光时整张脸都发亮了,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爸也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我一脸狐疑的看着这三个人,他们什麽时候这麽熟了?妈就算了,爸明明高中那时发现我天天和他一起上下学的时候那麽不屑的样子,现在怎麽还招呼他吃水果起来了?
他们俩聊得热烈,爸还炫耀地抬起他的右手说看,这不是都好了。
这一抬抬得我心惊肉跳的,医生说过的话在我脑中回放,我立刻要他放下来,别耍宝了。
妈说想吃粥,看看手表也差不多到了晚餐时间,我便和她一起到医院的地下街。等餐的时候她看着招牌突然冒出一句:「小光他挺不错的。」
挺不错的。这四个字不自觉地在我脑中回放一次。
「⋯⋯其实我一直很想说一件事,能不能不要叫他小光啊?」
「叫他小光有什麽不对?小光很好听啊。」
「没有什麽不对啊,就是听起来很奇怪。」
「哪里奇怪?你那是什麽嫌弃的表情?小光还愿你陪你来这种地方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这种男生不多了,哪个人没事还会一天到头往医院跑啊?」
这话让我不禁看她,「一天到头?」
「对啊!比你还常来!」语毕,她还推了一下我的头。
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招牌光线在我眼前形成一道闪光,不满地喊道:「是你自己叫我不要来的耶!」
她根本不理我,自顾自地说着:「唉,家里还是需要一个男人啊,有时候要帮你爸翻身或者上厕所什麽的,久了我一个人实在弄不来。你记得上次我们两个要把他从轮椅上扶起来结果害他摔到地板上吗?你爸虽然嘴上不讲,那次一定摔得不轻,你看他右边屁股都瘀青了一大块⋯⋯」
她一边叨念着,一边捏紧我的手臂,我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露出担心烦恼的表情。他们俩在我面前总是表现得一派轻松,和平常没什麽两样。但是从妈的话里我听得出来他有多麽不习惯爸这个样子。
我也很不习惯,而且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什麽都不会,什麽也帮不上忙。爸生病之後体重急速下降,原本圆鼓鼓的肚子像消了气的球,厚实的手臂也只剩下一层看起来没多少脂肪的皮肉包着骨头。脸颊两边的肉也不见了,整个人小了好几号,唯有头顶参着些许白发的头发还努力的生长着。
本来就顶着一头短短平头爸开始化疗之後不像其他病患一样剃光头发,只是生长的速度慢了,以前两个月回家让妈帮他剃一次头,现在三个月都不用一次了。
有一次我看着司马言光,问他要不要剪头发,他白眼用手狠狠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爸摔倒的那次让我明显的感受到男女的差别,他虽然很瘦,光是骨头的重量就足够让我和妈吃不消了。还记得我双手拖着爸的右手,妈拖另一边,爸自己也在使力,化疗彷佛将他的力量全部带走了,他边说:「抱歉啊。」边努力把自己撑起来,结果还是摔倒了。
那时撞击的声音还记忆犹新,一点缓冲也没有,就那样狠狠地摔在磁砖上。
我们三个人都是一脸懊恼的样子。
餐好了,妈一边接过稀饭一边交代,「你待会回去的时候把角落那带脏衣服拿回去,黄色那条毛巾你爸不小心吐到了,我已经用清水大概冲一下,记得回家泡泡水、要用手再搓一次。还有我叫你带的那件蓝色条纹衬衫怎麽没带来?你爸整天都在讲那件,都跟你讲了三次了还不拿来!那件就放在房间衣柜右边的抽屉里,找一下一定找得到。还是我换位置了?唉反正就是那几个抽屉翻翻看一定有!还有冰箱里面的高丽菜已经放了一个礼拜了,你回去的时候记得⋯⋯」
「是是是,你看你又在赶我回去。」
她推开病房门,怪腔怪调的学着我的语气,「对对对,我就是在赶你回去。」
甫进门就听到爸欢快的笑声,他们俩愉快地在谈论什麽我听不太懂,隔壁床的那个人也一起大笑着,笑得他的断腿一颤一颤的。
然後,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