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蕉把衣裙解开,有些皱了,她抻抻,心还拧巴着疼,却突然想放声大哭。
你不能走,他也不安慰她,只是在她耳边轻轻留下这么一句。
小蕉发疯似地跑出马厩。蕉篱看一眼小福子,也走了。
她在这别庄里跑了大半圈,还是跑不出去。她捂着脸,蹲下。蕉篱不远不近地跟着,顺手用草编了只蚂蚱。等小蕉不再抽泣了,他把蚂蚱给她,小蕉拿着蚂蚱进了厨房,灶火熄了,还有余温。小蕉也不坐板凳,低下头,一个劲地朝灶火吹,直把星星点点又吹着了,她把蚂蚱扔进去,碧绿鲜活的手艺瞬间冒起了细烟。小蕉也不躲,任由那股烟飘出来包围了自己。
蕉篱叹口气,摊开双手,编蚂蚱时被扎了几下,破口处还清晰可见。
不是我不行,是我不能啊,“姐姐”!蕉篱捂着额头,顺着一丛藤萝滑下去。
小蕉蹲得两腿发麻,起来时差点栽倒。蕉篱看着她也没过去扶。后来是临时来帮工的佣人给她拖了个板凳坐下。她还没吃饭。锅里的饭已经不温了。小蕉谢过,张开大嘴往里扒拉。任她再坚强,饭粒子还是顺着嘴边散落到她的衣衫上。
明天,不能穿这样的衣裳了。这些衣裳,还是程七下山后给她置办的。
小蕉只吃了半碗饭,菜是一口也没动。不知为何,她竟然很想周妈。
蕉篱回了程七的屋,赵言正在撤桌子。他拦下吃了点剩菜剩饭。赵言打趣他,他也没精力回。程七看他一眼,轻轻说,你也累了,先歇歇。蕉篱没逞强,头靠在椅背上,就闭上了眼。赵言不好再打扰,蹑手蹑脚地拧着热布巾给程七擦手。
爷,您今儿个吃得也少。赵言担忧地说。程七最近瘦得厉害。或许动得少,胃口很差。
程七漱了口,勉强又喝了半盏清水,让赵言给蕉篱盖件衣服在身上。中午虽然还不冷,但也不能忽视。赵言应着随手拿起一件,想着这小子肯定能睁眼,谁知等他盖上,蕉篱依然睡得平稳。
这是真累了,赵言也稀奇得想。不累,不会连这点警觉没有。他把餐具收拾到厨房,这几日,他亲力亲为的事情有点多。厨房剩两个人也在打盹。他也没喊他们,心里却冷清了。
小蕉正在拣花瓣。秋风起了,她的衫子有些薄了,她外面套了件老式的坎肩,这是周妈拣来的。清清凉凉的天地里,她一个人,坐成了一道风景。赵言看着看着,双眼发起涩。
等蕉篱睡醒了,程七眨眨干枯的眼角,吩咐道:去喊蕉歌,我有话说。蕉篱扭扭脖子,静了一晌,才挪动脚步。睡得久了,脖子有些僵硬,他自己捏了两下,余光里,小蕉已经施施然走来。
蕉篱一时忘了程七的话,只能把手停在后脖,依然捏着早已麻木的颈肩。小蕉从他身边走过,没理他。越过去,却回头瞥他一眼。她的手里,托着两碟切好的水果。
蕉篱苦笑。低下眉,不想看,更懒得猜。
赵言正扬起一个大扫帚,小福子追在后面,捕蝴蝶。
蕉篱还是跟小蕉进了里间。程七坐在榻上,手边卷着几卷纸。
七少爷,小蕉轻声开腔,有礼有倨。托盘搁在榻边的桌几上,程七眉眼荡了荡。与外间的蕉篱对看,见他轻摇首。程七让小蕉坐,小蕉不坐,站着。程七思忖着开口,小蕉先说了:七少爷,不必瞒我,我懂得。
程七微诧,知她与他所想非一回事,却不得不挑明:蕉歌,我今天说一件你心里的重事。你和蕉篱,在我这儿,并没卖身契……
什么?小蕉瞪开眼。她没忘转身询问弟弟,蕉篱也是一脸茫然。她又转回来,看向程七。
你们,是自由的。程七筛选了下打的腹稿。他觉得小蕉的心事他能摸到七□□了。
这……
这是当年焦总管的嘱托,等你和蕉篱都能够自立了,再告知。他没明确说什么年龄,我自作主张,今日告诉你们,希望你……们心里有个准备。程七像费了大劲似地,喉咙作了几个皱眉地吞咽,才将这话说出来。
托盘咣当掉地上,砸到自己的脚步,小蕉尖叫地跳起来,也把自己跳回神。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为何变成真的,却悲大于喜?她把托盘拾起来时,抵到自己胸口,听到自己急促地心跳声在撞击着托盘,她该高兴地,可嘴边却涌出一股又一股地苦。
她后退两步,踩上别人的脚,退不动了,蕉篱在后面扶住了她。
原想等安全了,我帮你把障碍都清理好了,再让你知道。是我妄想了。程七扔下这句又回到床上。神情落落。
蕉篱把小蕉扶到了榻上坐下,程七真不要他们了,他巴不得呢。只怕这小子是以退为进,所以他也静观其变。
嘴里的苦味越来越浓,小蕉神魂不定,恍惚中自己坐在自己的炕沿上,吃着自己切好的瓜片,她不停地吃,只有不停地吃甜的,嘴里才不会苦。
蕉篱就看着他姐姐,把给程七准备的水果都吃光了。他抿抿嘴,观察程七的表情,这厮面如平波,没有一丝涟漪。蕉篱不得不“嘚”了一声。
最后二男都看着小蕉嘴角挂了一粒瓜籽,白白小小的,谁都没去帮她揩,谁也没说她难看。程七是觉得他最终怀着这个心事,若强勉了小蕉,那么他死,也不得安心。蕉篱是觉得程七现在说这些,挺不叫事的。因为比起生死,谁还顾得上这些?自由,加上所谓的放飞,都是在有命活着的时候才敢奢侈的。
他们,还差一点。
甚至,差得多,差得远。
小蕉却觉得浑浑噩噩的,整个人似没了依靠。以前那么盼望着,盼望着,现在变成了事实,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她歪歪斜斜地跌出七少爷的屋子,东跌西跌,从正道跌到小道,又从小道爬起来,花圃里的花还在争奇斗艳的,她喜欢的,已经都开败了。
程七的咳嗽越来越急,蕉篱放他平躺,喂了几口药,却全喷了出来,连着血沫。
何苦来哉?蕉篱苦楚。眉头皱皱,也没言语。赵言拿来替换的衣服,蕉篱帮程七换上,他身上出了一层汗,却冷冰冰的,蕉篱心下越来越沉。
急在这一时干什么?他不禁恼怒。
程七勉强压住气息,却开不了口。
明明不想她走,又让她走,你这不是矛盾么?再说,凭她那傻样,她要去哪里?蕉篱烦躁起来。也顾不上程七的伤势,大有想大打出手的愤恨。
还好赵言不在,领人抹墙去了,还好小福子不在,这个孩子意外得很……
你今天把这屋子拆了,我晚上倒可以看看星星月亮了。程七突然慢慢地,缓缓地向外吐字。
蕉篱回下头,胸膛里的火快要把他烧焦了,他脱下一件外衣。努力地平静自己。程七的样子他不得不给他输内力。可现下,无疑火上浇油。他得冷冷。却又不能太久。
小蕉留下的果碟还在,蕉篱盯着,心里浪更翻腾。他闭上眼,想着黑暗深处,想那几年,师父教他的静心之法。
蕉篱裸出半身,对程七说,这次,得用下血琉璃了,但你的身子,怕撑不住,所以……
你还有心顾忌这个?程七还知道戏谑他。蕉篱心一横,把程七剥光。
这原本的一副好皮囊,已被折磨得即将凋零。
小蕉去而复返,因为心里的那点残留,让她挣扎着回来想再看看,说说。或者给她添些勇气,让她作出决定。
屋里静静的,她轻轻推开,脚步微顿,程七软绵绵地躺在蕉篱怀里,小蕉觉得眼睛充满了血,或是抹了一层辣椒酱,她睁大着,却越来越模糊。蕉篱看见她,也没避讳,反而两手搂紧了程七,在他后背的脊柱住上下不停地摸着。程七不时发出一两声痛苦的□□。
小蕉跌坐在门槛上。哗啦啦地,她听见自己的筋骨断了,所有的脏器也跟着崩了,天也旋起来。
她没上去撕扯,她失了力气。力气呢?大概早被抽走了。她摸摸脸,她觉得她会成为瞎子。
都知道七少爷爱吃梨,唯独她糊涂着。
“篱”同“梨”,她还一味地难为着他。
蕉篱还没停下,因为程七的身体一时半会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震荡。血琉璃被蕉篱养得更加圆润饱满,里面的血珠随着功力愈加地鲜亮耀眼,蕉篱的嘴边溢着一丝腥甜。
小蕉失魂落魄地走了半路,看见一个黑影,听声音,她辩出是赵言。装神弄鬼地干什么呢?赵言问她。
小蕉转了转眼珠。你的鞋呢?赵言又问。
哦,鞋呢,我的鞋呢?小蕉低下头。还是看不清。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个黑影。
这么快就成了鬼了?小蕉呵呵笑。
赵言猜疑她,却看见她朝着自己奔来。他是要去找七少爷问给工人结工钱的事的。谁知小蕉把住他死死的不放。
赵言一言难尽。
你鞋呢?他再次问。
我病了。她没头没脑地说。先找鞋穿上。赵言说。
好,你帮我找鞋。小蕉说。赵言听着没啥大毛病啊?他本想摸摸她额头,想想又放下手。小蕉还是贴着他,死死把住他胳膊。
别靠这么近,赵言道。虽然他不怕事非,但得顾忌她呀。
好,你帮我找鞋。小蕉反复就这句话。
她的鞋落在七少爷屋前,门槛内外各一只。赵言早看见了。他唉叹一声,准备过去帮她捡过来。
干什么?小蕉突然大声问出来。
你坐这儿,赵言把她按住。小蕉却一下弹跳起来,用赵言想不到的速度冲到门槛前,也不穿鞋,而是坐在上面,堵住了赵言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