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咕隆咚 — 第45章 今天不是骑马的好天气。

那枚残箭,你果真给了他?

给了。

希望还有用。

李赞一直没与程七联系,程七也不急。急什么呢?听说李府小公子正忙着结亲。

自古孝为先,而无后又为大。李赞此举,无可厚菲。蕉篱说,他怕是早知我。程七说,知已知彼,是李赞贯常的功课。蕉篱又说,他也知蕉歌?

程七答:他还留着蕉歌的帕子。

呵呵,有趣。蕉篱嚼几粒花生米。他喝酒,却不拼。程七问过他的酒量,蕉篱说,当年在山上,喝过师父的百花酿,似乎再也没醉过。

程七说,清风明月,对酒当歌。你师父活得最惬意。

蕉篱说,也不尽然。若七情六欲全无,倒该成仙了。

哦?

师父还差点火候。

你呀,你呀,师父当年说,若不是那人逼我,我定将你锁死门外。

蕉篱的眼光锁在一米外,小蕉抹得溜光的桌上竟然爬上来一只蜘蛛。也不着急结网,四处爬着。蕉篱吹口气,指尖凝一粒水珠,弹过去,蜘蛛闷声落地。

你没试过琉璃珠?

程七说,吸人血。蕉篱掸掸身,赵言带回的东西可用,我去去就回。他从那只落地的蜘蛛上迈过。程七目不转晴,一直盯着这小东西又重新爬上高台。任何生命,只要活着,总不会死心。

小福子从没进过程七屋。小蕉让他抬个水,他也是搁在外面就溜了。小蕉以为他怕蕉篱这个“师父”,小福子不否认,呵呵认了。

半夜起了一场火,烧掉别庄一片的空房子。赵言指挥着人灭火,火熄了,他也糊成了个灰人。蕉篱身心清爽地陪着程七喝汤。赵言恨不打一处来,上去就踢翻了蕉篱的凳子。

蕉篱好脾气地扭扭磕破皮的手,把汤喝个底朝天,去火场看了看,接着按程七的吩咐安排了七八个人去处。不强迫,不硬逼,七八个人都很一致。蕉篱也不意外,当场遣散。

小福子赤着身子蹲马步,小而单薄的后背上已经渗出了汗珠。蕉篱拿个戒板掂了掂,然后在小福子两腿上各敲了一板。小福子的腿在抖。

真舍得弃了?蕉篱望着太阳底下还在蹲着的小福子,问程七。

程七不答。

没一会,小蕉托个托盘过来了,托盘里有湿毛巾,茶和水果。她一一递给小福子。这孩子不接。小蕉又长姐如母般慈性大发。蕉篱瞅着赵言不在,他也装作没看见。

要是贺云鹏能顶点事,这庄子倒也不用弃了。蕉篱仰仰下巴,小福子已经累瘫倒,被小蕉拖到树荫下去了。

那边要的不是他,程七说话了。

卒子也能将帅。蕉篱扬扬下巴。小福子已经悠悠醒转,倒在小蕉怀里喝水。

娇气!赵言不知从哪窜出来,提溜起小福子。他让小蕉把东西放下,不知掏出一件什么东西,小蕉拿着走了。

嘿嘿,蕉篱笑起来。笑得程七莫名其妙,不知所以。问他,偏又不说。

常师傅没跟来别庄,又走了七八个人,厨房显得人手不够。小蕉只得又下厨房。赵言和蕉篱闹别扭,俩人治着气。小蕉就做了山药羹。程七吃食上愈加挑剔。有一丁点不完美都不沾筷。蕉篱掂个勺喂他,他不吃,换赵言,他也不吃。最后小蕉给他围了围布,程七已经端起了碗。

我眼瞎了。蕉篱说。赵言就在他眼前晃晃拳头。别拿你个咸疙瘩头牙碜我。赵言哈哈笑,仿佛他有多开心是的。他的心早渍成一颗酸梅了。只是不能说出来。谁信呢?谁又肯帮他?若要一个伤心,不如他来顶住了。

挺大的圆木桌子,就只赵言和蕉篱围坐。二人吃得无精打采。

小蕉忙得累了,勉强吃了几口就手酸腰酸直接想趴倒睡了。程七和两个心腹交谈,程七说,你们可有喜欢的姑娘?两个心腹面面相觑,谁也不出口。程七接着说,李赞的生日宴,你们帮我准备点东西。

贺礼?赵言问。

算贺礼。程七点头答。

蕉篱掰了掰小指头。

把她放平睡吧,这样歪着太难受了。程七说得是小蕉。蕉篱和赵言同时起身,都顿了顿,赵言又坐下。

安顿好了,蕉篱回来,直接问程七:李赞,知多少?

程七指指天,又指指地。然后对着蕉篱摇了摇手指。

赵言说,那片烧坏的房屋怕是收拾不好了,要整个翻盖才行。他明天去找几个泥瓦匠,先把那面烧黑的墙重新抹遍石灰。见程七无异议,又帮他按摩了几下腿,略带担忧地说:爷,您的身体……

程七面带轻松地说:大概快“好”了。

你去和小福子睡,蕉篱对赵言说,我再帮爷疏通疏通。

哼!赵言挺不高兴。

琉璃珠里浸满了程七的血,等蕉篱运功让它动起来,它便成了一枚血热的丹珠。这得感谢贺云鹏,若没他亲身试法,恐怕他们没这么快得知。程七之前只是破解了它与他小时那枚珠是血亲,相珠相连。却没想它还有这等功效。

琉璃珠顺着程七和筋脉穴道走了一遍,走到心窝处,蕉篱觉得气开始变沉,任他怎么推力,珠子也越不过去。他只得小心地撤了下来。平息了自己的气穴,扶着程七躺下。程七面目紧闭,那模样,跟睡着的某人很相似。

蕉篱站下床,看着外面。又将一天了。

他走到小蕉的睡处。捱着她和衣躺下。这样的情景,只有小时候有过。蕉篱翻个身,凝视着她。该喊姐姐的呀,可他却一声也不想喊了。

半夜蕉篱还要给程七运一次功,他掐着时辰点。程七不太清醒,整个人也变软了。小蕉迷迷瞪瞪起来找水,就看见蕉篱一边抱着程七,一边给他盖被子,小蕉觉得这样子煞是诡异,她忍着渴赶紧躺下闭上眼。什么也没看见,她催眠自己。可越这样心里越打鼓。等她翻了五次身后,蕉篱轻轻走到她身边,把她蹬到腿下的被子给她盖上身。小蕉崩着全身,她真想一拳捣他个乌眼青!

赵言一早就和小福子过了两招,小福子被打在地上,实实在在跌了一跤。蕉篱发现,小蕉看他和程七的眼光怪怪的。他若无其事地让她看。

程七又想吃梨,蕉篱跟小蕉说了,小蕉拿了两只梨子,一只削半天没削好。蕉篱来问,小蕉把一盘还未洗的葡萄硬塞给了他。蕉篱笑了,取一粒剥了皮放嘴里,很甜,带着浓郁的香气。他知道姐姐生气,但他不想解释。

小蕉提裙找个地方坐下,内心无比地苦楚。爹爹一生的记挂,无非就让蕉篱撑起一片天,别再寄人篱下。她也日盼夜盼啊。她埋下头,听见有人撩水声,抬起望,小福子正在莲池下洗他的小胳膊。不知道又到哪里捣腾了半身土。

莲池里重新蓄了水,清清的,可以看见几尾欢快的鱼。小蕉也把手探进水里,随意摆了摆,那几尾鱼便吓跑了。

她没喊小福子,小福子也没过来。小蕉有些感伤。某天某日,小福子也大了,也会离开她。

还是一个人好。小蕉想,早该离了这些人了,只是自己总也下不了决心。这次,总该可以了吧?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蕉篱不知他一个救人的举动却伤他姐姐如此之深。

瞅着太阳的位置,小蕉不想去厨房帮忙。没了她,七少爷也会活得好好的。她没照顾过弟弟一天,蕉篱不也活得好好的?她半倚着石头,回想着前不久,就在这莲池边上,周妈喊人捉她。捉她的人说她是胖头鱼变的。当鱼有什么不好?小蕉自言自语,看它们活得多随心啊,游来游去,毫无烦恼。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朝着马厩走去。

蕉篱的马儿乖乖地立着。小蕉突然觉得她对弟弟其实并不了解,程府的人只知他来养马,并不知他不仅养马,还养得很好,还会识字算账,甚至还能上刀山下火海……她本该高兴啊,可这天,小蕉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她在马厩前踌躇着,心里有个影子飞跃上马背,从此海阔天空任意驰翔。

“师娘”,小福子从一匹马背后走出来。小蕉本来想伸手摸摸马毛的动作一吓,她没想到小福子跟着她。

小蕉落下心,想想,对小福子说,别叫我“师娘”,我没成亲,你喊我姐姐吧。我比你大几岁。

“师父会打我的”。小福子面带难色,显得很害怕蕉篱的样子。

他若因这打你,你来告诉我。小蕉抚抚小福子的额说。

“师……姐姐,你想骑马吗?”小福子两眼闪着光问。

小蕉点头,看看周围,手再次伸身了那匹带白花的俊马。

“那,我带姐姐去溜溜?”小福子眼波流动。小蕉看着这孩子藏不住的兴奋,想点头,却又觉不妥。

你今天练功写字了吗?小蕉问。

都做完了,师哥说让我休息会。

哦。

走吧,姐姐,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你才来几天,就知道哪儿有好地方了?

嘿嘿,我野着呢。以后姐姐就知道啦。小福子已经把马鞍什么的套好了。小蕉惊讶这孩子也有许多让她刮目相看的地方。

她把裙摆绑了绑,一脚蹬上马鞍,另一脚试了两试,手上刚勒住了准备用力,蕉篱的声音响起:干么去?

小蕉只得放回脚,逆着光看弟弟。弟弟的脸色隐在光线里,她看不太清。

小福子登时也呆了,瑟瑟缩在小蕉身后,不敢说话。

明知故问。小蕉鼓鼓腮。

哦,蕉篱一拳顿在自己另一掌的手心里,朝二人走近。

想骑马,怎么也不说一声?他一掌抚在小福子的头顶,他的头不大,蕉篱正好可以扣住。

小蕉看清弟弟态度温和,没有惩罚小福子的前奏,也温下声说,我突然想了,小福子想带带我。

哦,今天的蕉篱格外好性子。他一掌还扣在小福子头上,把小福子转了个,你还偷学了马技?

小福子的眼睛盯着地上自己的脚尖,没,没偷学,自己,自己琢磨的。师父面前,他不敢撒谎。可声音里还是打不住地发颤。

这么有资质,改天让我瞧瞧。蕉篱温和地笑,把手放下来。

小福子一动不动,像还在认错。

蕉篱把马牵回槽边,拍拍马头,低语了两声,俊马又变得乖乖的立着。

今天不是骑马的好天气,他对小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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