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咕隆咚 — 第41章 他的牙怎么那么白呢?

虽然包得头巾,但还是沙土满身。有水吗?蕉篱先问。

有有有,赵言连说,我去烧。客栈里有口井,平时就他一个客人,小伙计打一桶都够用。只是水偏咸,赵言多日才习惯。

无妨。程七等坐定才开口。小蕉把黄沙抖干净了才进来。她又换回了男装。是蕉篱的建议。说过了这段险境,再臭美不迟。

赵言烧了三大桶水,回来才发现似乎多出一个人来。等小蕉洗干净出来,赵言觉得大概是眼花。你,你,你……他手指哆嗦得厉害。蕉篱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去,拿起酒坛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赵言把气撒到蕉篱身上:干吗打我?

妨碍我喝酒。蕉篱云淡风轻地说。

你们……哼!赵言一腔怒火。

小伙计又抱了一坛酒出来。脸上是干巴巴地红云,常年风吹黄沙盖,小蕉让他站过来,多看了他一会。

怪好看的。小蕉说。程七洗得慢,赵言最后进去帮了好一会才出来。

掌柜的见来了大生意,把陈年老货都摆出来放在柜台上。

赵言把板凳从蕉篱屁股下抽出来,闪了蕉篱一趔趄,他又抹了抹,才敢让程七坐。

蕉篱没想到赵言这么阴他,登时一脚飞过。赵言不声不响倒在地上。小伙计要去扶。蕉篱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过来。听话,我教你功夫。他说。

小伙计眼亮了下。登登登跑出去,过了好大一会,又呼呼呼跑回来,好大一坛酒,黑漆坛上还裹着一层泥没擦净。他就这么抱着,朝着蕉篱笑。

蕉篱明白了,这是要拜师。他招招手,小伙计就把酒坛放在他脚下。

几岁了?

十……十一……

小蕉爱看他笑,他的牙怎么那么白呢?

嗯,十一,不小了,蕉篱搓搓下巴。小伙计红着的脸突然有些黑,小蕉以为他不乐意了,再仔细看,是他害羞了。她老看他,把他看羞了。她嘿嘿一笑,稍微转了转身子。这还是个孩子,蕉篱在他面前装大人,这小人儿就不知两手往哪放。他的手还沾着刚挖的土。

你想教什么赶紧教吧,小蕉心疼这孩子,给他洗脸洗手。旁边仨男人都有点吃味。他们好像都没这待遇吧?

统共两张齐腿的桌子,蕉篱占一桌,另俩男人自然就得占另一桌。小蕉和小伙计杵在中间。

你爹妈呢?小蕉问。

小伙计又露牙:没了。正好掌柜过来送吃的,也点着头说,是真没了,要不是我心善,这小子也早埋黄土了。

小蕉的怜悯又加一层。正待把这小人儿搂怀里再安慰几下,却被蕉篱破坏了。蕉篱说,这坛酒是你孝敬我的?小伙计点点头,点得很快。

你也别磕头了,就直接称呼吧。他比我大。蕉篱指指七少爷。

师爷,小伙计叫。

蕉篱忍忍,指小蕉,这是我姐。

师娘,小伙计继续叫。这什么辈分啊?赵言已经分不清了。

他,蕉篱又指赵言,这下小伙计成了精灵分子,主动喊:师哥。

你……赵言半天哭丧脸。却也不敢给程七看。错不在程七。

有点意思,哈哈哈……蕉篱笑半天。这孩子很会看人嘛。赵言被鄙视了,一天不给小伙计好眼色。

师哥,你也敢叫,赵言瞅没人训小伙计,那孙子和我一个辈。一个辈懂不懂?还师娘,谁你师娘?她一个未出阁的丫头怎么做你师娘?她也跟我一个辈!

好,懂了――小伙计局促得一个劲往后退,脚跟绊到柴火上,那都是以前宾客满堂时坐的桌椅,几年不用,腿脚不齐,已经劈了当柴烧。赵言还想训两声,谁知这小孩子绊倒后也不喊疼,爬起来把后半句补齐:师哥。

赵言气得想骂娘。

鬼孙子蕉篱,明着整他,今天偏不给他肉吃。看谁横!

程七当师爷没人敢异议。连掌柜的都觉得是件好事。酒坛拍碎了,也没让他们赔。

程师爷问小伙计识字吗?

不多。

哦?

小伙计指指酒字,他识得。赵言又开始眼里冒火,忘恩负义的混蛋,这“酒”字还是他住在这些日子教给他的。

有名吗?

小狗子。

掌柜的凑上来,爷是有大学问的,不比这穷乡僻壤,给起个名吧。有了名,说不定这小子时来运转。

程师爷就含笑问师娘:叫什么好呢?

小蕉也不含糊:既是掌柜的发话,想让他时来运转,就叫“小福子”?

好名。程师爷先定论。其他人还敢说什么?自然一片叫好。

小福子,小蕉先叫他,过来吃饭。

赵言瞪着他,看他敢往哪桌坐。小蕉坐在蕉篱那,小福子也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那儿挪。

喏,赵言大一声,掌柜的,快上菜。小福子嗖一声跑了。很快端上来一大盘手抓羊肉。赵言得意地斜蕉篱一眼,给程七布筷。

第二盘才端到蕉篱和小蕉这桌,羊杂比肉要多些。姐弟俩没人不满。蕉篱看过那羊,瘦得跟鸡似的。

小福子来来回回跑出了汗,小蕉不时叫住他,给他塞几块肉。他鼓着腮帮跑得更欢了。

程七的目光粘在小蕉和小福子身上。赵言不高兴地扭扭屁股,把人挡没了。程七也不喝酒,就赵言和蕉篱喝。蕉篱还让小福子尝了一口,辣得这小子捂了半天肚子。

蕉篱用筷子敲他,你这小子守这么些酒,竟然一口也没喝?这老实样倒十足十像你师娘。

师娘,小福子眼泪兮兮地捂着肚子叫。

地方捂错了,蕉篱又敲他,应该在这,这……他掐他的喉咙,小福子咔咔咳起来。小蕉心疼,折腾孩子干什么,有本事出去打一架。

程七把羊肉盘端到这桌来。赵言的脸比苦瓜拉得还长。蕉篱先占住小蕉旁边的座。赵言无处下黑手。

小蕉拉过小福子坐在板凳沿上,饼有些硬,小蕉拿起来咬,没咬动。小福子教她掰碎在碗里,浇了一勺羊汤,不一会,饼软了,汤也鲜,小蕉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喝汤。最后干脆又添了碗,给他吃。

小福子吃得拘谨,吃两口,看一眼众座。师爷和师娘很和蔼,师傅有些摸不透,这师哥嘛,老阴着天不下雨。

程七也弄碎了饼添了点汤,肉吃了几口,因这羊肉是热发物,他的身体他知道,不吃怕小蕉担心,吃一点装装样子而已。

赵言守着本分,只有蕉篱不害臊,大喇喇地吃了七七八八。最后打着酒嗝,把盘底让小福子打扫,赵言终于切着牙吐出一句:便宜了狗嘴。

蕉篱哈哈笑着,没办法,命好。你妒忌?小福子,今天表现不错,这剩下的肉全赏你了。

小蕉跺了蕉篱一脚。程七让赵言给了掌柜的十两银子。掌柜的捧着好一顿落泪。

头些年,这掌柜的也是见过一两次场面的。那时候这条路还是必经路。隔三岔五有商队路过。他也随上任掌柜的经常去大镇子采买。十几匹骆驼经过,他们这半年就不用愁了。老掌柜高兴,到镇子上也丢他几个铜板。他都偷出一个铜板攒着。攒了这些年,这当越攒越薄,客栈越经营越破。

程七和掌柜的闲聊,蕉篱趁着酒兴,摸了摸小福子的筋骨,教他蹲桩和纳气。小福子练得认真又高兴,蕉篱说,想大乘不太可能了,强身健体是可以的。赵言就撇撇嘴。

呦,他师哥来了?一会也指点小师弟两手?

赵言手里抓着一把黄沙,见程七也站出来,沙子从指缝里慢慢漏了。

程七说明日走。

晚上,赵言听程七咳得厉害,披衣起来,看见蕉篱蹲在主子床前。他心里默了默,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

小福子追着马跑,他再快也跑不过马,马蹄扬起的沙一会就把他埋没了影。等他们停下回望,又会发现一个小黑影。

程七让额外留下五十两,给小福子。说,算师爷给的见面礼。

小蕉说,让他跟着吧。

总共两匹马,又多驮一个人。蕉篱看看赵言,意思是他的马呢?赵言不理他,只对程七说,怕暴露,处理掉了。

他们等到小黑影气喘吁吁跟上。掌柜的放你来的?蕉篱先问。两马正在黄沙里拱头,也不知道沙里有什么是它们的长脑袋感兴趣的。小蕉先拉住他的手:跑丢了怎么办?

掌,掌柜的说,说……跟了你……们……走。蕉篱让他先喝口水缓缓。

要是我们不等你呢?蕉篱蹲下看他的眼睛。

我,我再回客栈,气终于喘匀了。

这么喜欢往外跑?

师傅……低垂下眼,不敢再说。

那银子呢,掌柜的给你没?

他说,跟你们,不会挨饿。

奸商!赵言骂。

你还跑得动吗?没马给你骑。

能!小福子赶紧点头。

那你到前头跑,蕉篱扬扬马鞭,小福子嗖地朝前冲去。两马也迅速跟上去。没跑几步又把孩子甩在后头。

他们坐在一个小沙丘上等小福子跑近。这孩子真得有些毅力,跑得没力气了,也死死跟着他们。小蕉把硬馍给他吃,他细细的白牙咬得很香。

最后蕉篱一段一段地回来带他,先把小蕉和程七他们放到安全地带,再接小福子。几人曲曲折折地走,走到蕉篱的马先受不住了才歇息。

小福子越发得跟小蕉亲近。蕉篱严厉,赵言不理他。师爷始终是身份和威严的存在,他不能太靠前。

在一处土包歇了半个时辰,蕉篱不让久待,几人又一段一段地走,终于看见地上有绿意了,寻了个有岩石可靠的地方露宿。

小福子白天跑得不觉得冷,晚上冻得不停得哆嗦。程七让把大衣拿出来给他裹。小蕉搂着他,赵言又气哼哼,不停地拿树枝石块扔到蕉篱脚下:十一不小了,男女授受不亲……

全听他嘴碎……

第二日又赶了大半日,才看到有人住的地方。赵言去买了点吃的,顺便牵回一匹小马。马正是不服管教的年纪,蕉篱牵过来带上小福子去了一处空旷地,几个来回,小福子已经被扔马上自生自灭了。

小蕉开始要和他一块,蕉篱冷她:管好你自己。

小马和小福子大概心有灵犀,都被抛弃了,就抱团取暖了。他一路上都搂着马头,亲它。小马找了伴侣。

又行了两日,到了一个镇子,安顿后,一番大洗漱。蕉篱先去熟悉了一圈,回来捎了几件衣服。然后赵言出去,又买回一□□货。东西置办齐了,程七说,雇辆车,马看看还是否强健,可适量添减。

小马正与小福子粘合期,自然不舍得扔。蕉篱的马更是好马,只添辆车就可以了。

我们沿着北路往南,一路采买,可卖可换,跟在他们后面,等前面搜查完了,正好我们住下。程七说。

他们绕了大半个圈,才往回走。搜他们的人,以为他们早逃回了“家”。

哪是“家”呢?程七从不认程府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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