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蕉满心以为自己离那神秘的屋檐越来越近时,却悲伤地发现她又下了山。
她懊恼地坐在树枝上半天,又啃掉两个梨子,直到胃里不停地往外冒酸水才打住。
脚边两颗石子,她拿起来朝上扔,左手是:放弃。右手是:不放弃。哪只手先失掉石子算输。扔了十几轮,小蕉觉得自己傻。山里九曲十八弯,她都弯了曲了好多了,她来都来了,不到最后她不死心。
她沿着屋檐的视角往另一端走。若是猎户的房子说不定能讨上块肉吃。可谁家猎户会在山里盖带屋檐的房子?贫富阶级分化小蕉是有体会的。
转了半个圆弯,她又听见了溪流响。又看见了可以行马车的宽道。要是疯子不把她扛走,她或许已经顺着此路见到了七少爷也说不定呢。
有了方向,脚力也快了。她摸摸头发,又找出发带扎紧了。重新用头巾蒙住半边脸。
她暗暗庆幸周妈平日对她的教养,否则这一趟她已经死在了半路上。别说拖累七少爷,什么寻求真相都是枉谈。等回去她想好好亲亲周妈,周妈有次出府带着她,就在一家脏兮兮的茶馆里,周妈要了一碗茶,把她抱上长条凳,茶碗旁边有个缺口,茶也是暗黄色的,长条凳已经被人坐得溜光。可小蕉回想起来,那次不值一文钱的茶却是最有味道的。因为周妈和她挤在脏兮兮的人群里,听着台上的说书先生讲武侠。他讲了一个贫穷的家里,因遭了难,把孩子送去了山里养活。没几年,孩子长大了,下山来找到生母。生母已经去世,甚至坟冢都模糊不清。后来好不容易找到,孩子把一络头发割下,连同生母的白骨埋进新的墓穴里。令村里人诧异的是,这孩子第二天便离家了,从此再也没回来。没几日,便听传,江湖上多了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士。又过了很多年,见过世面回乡的人又说,这侠士本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小蕉那时心里生了无限的向往……
她问周妈:她可不可以做女侠?周妈一口粗茶喷在前面位子上人,湿了半面肩。两人顾不上纠缠溜出茶馆,还一路小跑了半条街,就怕被人逮住让赔偿。
路上,周妈不停地教训打击她:女侠都是有胆有识,有武功的,像你这样连只麻雀都逮不住的,晚上连梦也不要做了。
小蕉一路垂头丧气。
呵呵,今天老天成全了她。至少先到侠义的空间里熟悉了一下。说书人说的女侠就是经常在山林里飞来飞去的。这么胡乱一想,身上疼痛反而减弱了三分。也不怎么饿了,平白还添了半分力气。
走得车马路到了尽头,小蕉看见出现了层层叠叠的台阶。几辆马车规整地排在一个场地里,没有马,也没有人。偶尔起的一阵小山风吹得马车挂帘上的流苏荡一荡。
小蕉不信这里没人。看不见不代表没有。她不能大大咧咧地走上去。若人人能如此,这儿早敞开大门迎客了。她机智地转了个弯。那儿蒲草丛生,走了好大一段,贸然一条羊肠小道出现。时断时现,并不时地出现悬崖。小蕉不敢往下看,包袱换到背上,前胸贴在崖壁上,两手紧紧抓着岩石,一寸一寸地移。心里不断地想着女侠,自己仿佛也变成了壁虎,悬崖峭壁竟然就让她轻松地爬过了。只是仍然不敢回头看,心跳伴着心悸一阵阵地让她炫晕。
她穿的本来是不错的衣服,可两天来的人不人,鬼不鬼,已经接近了大青石的颜色,再加上灰扑扑的,诚然别人有千里眼,也得贴得近了细细看才看出那石上贴得是个活人。暗哨就这样让她这条泥鳅漏进了潭里。
小蕉接近了房子。看得到全是房子的背面。而且规模不小。规划整齐的院落,跟清水镇上的差不多,只是这里隐隐多些神秘。不时有人来回巡逻。她低下头,隐在岩石后,现在倒盼着太阳快点落山了。只是不知七少爷在哪个地方。
她随手扯了一点青草,揉出一些草汁,摸在了脸上。旁边一朵不知叫什么的野花,粉白相间,小蕉低过头去嗅了嗅,突然咧开嘴笑了。
既然不能用看,那用鼻子闻总可以吧?
她心里真像驻进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女侠一样,时时为她排忧解难。她摸出一个梨子啃了,还喝了水,跑到更大一块的岩石后解决了应急之需。然后不急不躁地靠着打起瞌睡。偏过正午的阳光有一些照到她身上,烘得她全身热烘烘地很是舒服。
原来天为被,地为床,是这种感觉啊。
天上的云飘荡荡的,小蕉全身也跟着飘荡荡。
而此时,另有一人,却以另一种更高明的方式也在接近这里。
小蕉不知道,就在离她十几丈远的房内,此次来的几人正在经历鬼门关。她睡了两个时辰,懒洋洋地起身,阳光已经照不到她了。口干舌燥地又喝了一些水。水袋也几近要干了。她晃晃又塞回后面背着。
贴着岩石站起来,光线转移,那些像黑点子似的东西不见了。小蕉擦着一个石缝往下挤。说是挤,很是恰当,那缝窄得很,平时也就能顺下碗口粗的树,小蕉瘦了很多,挤进去,左右挣扎几下,竟真得通过了。她把包袱解了,挤过一段,再腾出手来把包袱拖过去。
房屋的建造者当时就是采了这山的陡峭,至少现在这房子的守卫没料到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竟然误打误撞地进到了后窗。而且,毫发无损。
令小蕉挫败的是,后窗全都关得严严的。她像猫溜了一圈又溜回窄道里呆着。虽然挤得她难受,但至少安全。
等待的时间过得极其慢。小蕉把脸巾拉下一点喘气。不知怎么就闻到了饭香。还是那种能把人诱得不顾一切冲出去的香。她大口喘几下又拉上脸巾,还紧了紧。只是肚子里像开始打鼓。她轻轻揉了揉肚子,拖过包袱压上,打鼓声才小下去。
香味却寻到主人似地更加猛烈地往她鼻孔里钻。小蕉无意识地又去摸包袱,又摸到了酸涩坚硬的梨子,可她却不想吃了。她此刻想吃烤鸭,熏鱼,贵妃鸡,枣花馍,绿豆馅的甜饼,还有珍珠丸汤,洒了细细的芫荽末,香葱,再来碟腻腻的拌细丝,好好的桂花酿也来一壶,饱餐一顿她要美美睡上一觉,然后再泡个香香的汤浴……
嘴唇裂得又渗了血,小蕉不敢再舔,只能跟这害人的香味干耗。等香味渐渐散了,太阳也要打哈欠了。额头碰到了岩石,狠狠又磕醒了小蕉的意识。她想这后面应该是厨房,跟着厨房送饭的人应该能找到七少爷的。可刚才光顾着去吞唾沫了,错掉了时机。她拍了两下额头,立刻疼得撒手。
想到方法,又开始愁出路。后窗全关着不说,小蕉不会飞檐走壁,翻不过墙去。她揪着那些长长的蒲草想编根绳子,编出一条腰带长的刚勒着一试,就从中间断了。她无语地望着又开始飘香味的地方发呆。
耳边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小蕉脑袋麻木地以为是水流。后来“哗啦啦”断了,没再响起。小蕉却像什么戳了屁股蹭地起来却又额头撞到窄道上,她顾不得,赶紧从窄道里挤出来,趁着天暗前的微光小心查看。
她悟道刚才那道声音应该是男人的方便声。以前府里有些不着调的小厮最喜欢在树根下,墙洞里干这种事。还喜欢互相比比放水的高度。
小蕉寻着难闻的味看到那处地方。原来应该是有个门的,可惜已经被石头砌死。墙内应该是个犄角旮旯,否则不会任人糟蹋。只是这外面,小蕉有些怵。光滑陡峭不说,比她之前爬过后地方还要险。
怎么办?小蕉问问心内的女侠,女侠安然睡了给不出答案。她朝天问,天也不晓得怎么告诉她。
翻不了窗,只有翻墙。
小蕉看看刚才揪草勒出的血痕,把刚才的草绳打开,又重新编起来。
她想尽量编得够长,编好的缠在腰上身上,等感觉沉甸甸地让她背不动时,小蕉约摸着够了,顺着悬崖边把草绳放下,不出声地拖到准备攀扯的点上。那儿正好有几个小洞让她落脚。可绳子对小蕉来说还是重物。她的胳膊都要压断了。她咬着牙,不敢咬唇,嘴唇烂得快成兔子了,绳子盘成圈,揪着绳头,攀一点,要歇大半会。越往上,岩壁越直,落脚的地方也越难找。小蕉觉得身上发酸。骨头快要化了。
她在岩缝里发现一块坚硬的凸起,借劲攀住手,发现是一柄长满了绣的利器,应该是匕首之类的,插进石里,不知过了多少日月。小蕉对着这块冰冷的锈铁说了声“谢谢”,谢这前辈,谢和她一样的行径。
她把草绳劈开,挂在铁绣上,打了死结。一会若自己不小心坠下来,也存个希望。若能安全,也像这前辈一样给后人留条路。
草绳晃悠几下就融入了。被她自己扒掉落下来的粉尘落在眼睫上,杀得她眼疼,她扭动几下,已经依晰听见有人声。但她其实还在半墙外。
她后悔自己没带把匕首。
她的指甲已经磨光了,露出红彤彤的甲肉。
岩灰还在不断往下扑落,小蕉不敢睁眼。像瞎子样一点点摸索。她不明白同座山,怎么这处石头软化得这么厉害?
终于有处地方让她歇歇了,她一条腿横跨过去,那上面却满是碎碴子,想是故意洒的,防止人窜。她又把腿跨回来,拉下面巾喘气,那股难闻的气味越来越浓。
此时正需要绳子,可小蕉却难回去取了。
她将自己整个人平摊,压着那些能将人肉扎成肉沫的碎碴子过去。扎了几下,破了几处,哪地方疼,她觉得不重要了。
这口气就是要留给七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