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咕隆咚 — 第33章 豆沙糕把她噎得直打嗝。

小蕉又回到了清水镇的马车行。

被她扔掉的斗笠还在长条凳上放着。伙计走出来,小蕉指指,说,我来找我的斗笠。

伙计点点头。小蕉把斗笠扣在头上,又跟上问,我想打听个事。伙计停步。小蕉想想说,我和主子走散了,你知道乐王府的马车去哪儿了吗?

“乐王府”?伙计咧开嘴露牙笑,想这人肯定是外地人,长得挺清秀,说话却摸不着头脑。他在这车行干了五六年了,就没听说过有个“乐王府”,别说王府,带乐的府都没有。

小蕉蒙圈。又在长条凳上坐下。心里积攒的那点勇气随着气温升高渐渐散了。

她没精打采地沿着清水镇走,企望早上乐王府的马车能留下车辙印。可惜清水镇店铺的人都太勤快了,一早起来就扬着大扫帚扫光了一切蛛丝马迹。

小蕉有气无力地摊坐在一家还未开张的店铺的大青石阶上,旁边的豆腐坊已经挤上了人,有豆浆油饼,炸糕,豆花……两个还未排上座的人就站在小蕉旁边聊开了。

听说了么?一个人说,又有人进山了。

年年进山,年年有人不死心,年年有去无回。另一个似惋惜什么地摇摇头。

这次,阵仗挺大。先开口的人又说,我今早看见了,一色的青马车,五六辆呢,不晓得会什么结果。

小蕉的眼白忽地回青,屁股没顾上拍,沾着薄土就站进豆腐坊的队伍里。她前面隔着两人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位。

小蕉端着一碗豆腐脑,两眼寻座。好不容易看一人抹着嘴走了,她立马挤进去,蹲着身子,只为了能靠近说话的两人。

两人说完了话,豆泡也吃完了,铜板先付过了,直接就拱拱手在街头分开。小蕉忙把豆腐脑喝完,嚼根咸菜丝向那天她看见的花糕坊走去。

花糕坊里还冷清着,但丝毫不影响花娘的忙碌。小蕉站在支起的窗口外跟她搭话。

请问去清风山怎么走?就一条路进山吗?

主路一条,岔路若干,进山后小道就更多了。你进山干嘛?花娘的手在花糕上点缀,抽空抬起眼看小蕉一眼。

我要去找人。小蕉随口说。她倒说得是实话。但花娘听了,却心下一酸,不由地劝她:生死由命。只是你一人,怕不太容易出来,最好结伴。

山里有猛虎吗?

猛虎倒没有。

小蕉想起七少爷在来时的路上跟她说清风山有熊瞎子。

那可知今早去的是些什么人?

花娘摇摇头。随即叹口气。小蕉道了谢离开。

而此时的乐王府马车上,程七却思忖着小蕉走到了哪里。若一切顺利,不出七日,她便可到别庄见到蕉篱。只要见到蕉篱,她就离了危险。他万万没想到,本应背道而驰的人,此刻正在费尽心思地想与他会合。

他们就像两个小圆点,脱离了即定轨道,正在同条路上慢慢接近。

赵言把水囊打开,程七喝了小口水。他知道乐王府马车走的路,平常人是摸不到的。他放眼去望,周边田里的作物长势喜人,赵言认出了芝麻树,指着让他看。

路越来越窄,勉强能够车轴压过。马车却毫不减速。程七又咳嗽起来,低低地压不住的时候,赵言会帮他顺顺背。

小蕉已经在清水镇溜达了半天。有的地方她已经走了两遍。门口的伙计看见这个陌生人,忍不住招呼。小蕉不理,伙计还她一个冷眼。她想着要不要在这镇上寻个地方住下,忽然不知哪里窜出两条大狗。停在一辆独轮菜车前,呼哈着舌头喘气。小蕉跟着别人避了避,给狗让道。

不一会,后面响起了呼喊声,先是披头散发的一人冲过来,两狗像嗅到了熟悉味,收起大长舌跟在这人后面跑。接着很快又有两人,肩着一捆绳子,后面追着。

安静秩序的街道上瞬时人声鼎沸。

“老孙头的疯儿子又犯病了”。

“他哪天不犯病”?

“这病只会越来越厉害,今天把他爹打了”。

“作孽呀,上辈子干了缺德事了”。

“要我说呀,抓回来捆在树上,饿几天,还有力气跑”?

“你是不知道,老孙头听不进劝,回回抓回来,回回他心疼”。

“大娘,这鸡蛋怎么卖”?

嗳嗳,姑娘,收您十文,鸡蛋拿好了。掉头又开始跟卖菜的聊:这也怪可怜的,这孩子我是看着长的呢,小时候吃了俺家不少鸡蛋呢。咋长着长着就疯了呢?

“东邻家的说是老孙头早年掘坟触了霉头,报应他儿子身上啦”。

“还有这事”?

“那可不,要不这孩子身上带煞气,进山野兽都躲着他呢”。

“倒也命大,回回能回来”。

小蕉竖了竖耳朵。

“大娘,狗剩呢?”

“又要去耍钱?”

“老孙头雇我们逮他儿子呢,有酒喝有赏钱”。

“你自己去吧,我儿没这福”。

只听嗤一声,这人扬长而去。小蕉小心地跟着。走了几十步,这人约到了人,几个人加快了步伐。每人手里都拿截木棍,小蕉左瞅瞅右瞅瞅,在一家杂货店门口抽支了一把大扫帚。伙计正在招呼一位顾客,转身看见了她,伸了两指,意思是告诉她价钱。小蕉怕跟丢了那些人,趁伙计不备,拖着扫帚撒腿就逃。伙计竟然没撵上,等她跑得离开杂货店有些距离时,看见伙计还在跳脚,指着她骂着。

她远远地缀缀在那些人后面。后来想想又把头巾找出来蒙脸上,又一阵小跑,混进那些人群里。左右的人发现了后来者,都瞅她,看不见面目,只当是镇里人,随口问:你蒙个脸干吗?小蕉哑着声说:怕被疯子伤到脸。众人觉得有理,他们不也拿着家伙防备着吗?疯子疯起来,那劲有时候是挺大的。狗剩就曾被他拿石头划破过脸。遂不再研究她,只低头议论着一会如何小心。

小蕉终归是姑娘,混在一群男人里走路很是吃亏,可她又不能点破。这些人不比疯子安全。她只好咬着牙跟着,渐渐地跟不上,离她近的又看她,她只好捂着肚子装不舒服。

“不舒服还来”?

手,手又痒了……小蕉大着胆撒谎,反正没人看见她羞得火烧云一样的脸色。

说完,又换来前头一阵嗤声。

就在她体力不支,要晕死过去的时候,前头有人大喝一声,发现了疯子的身影。男人们都跟着跑将起来。小蕉小步挪着,此时也都顾不上她,她被人落在了后面。她觉得脚上肯定起了泡又都全破了,因为每走一步,都跟刀割似地疼。

她坐下来喘气,看看那些已经跑到山下的人,把鞋脱下来。果然,袜子上已经染了几层血印。她用手按了几下脚掌,想撕块布缠却一点力气没有。又不敢多呆,怕失了那群人的踪迹自己孤单。她抖抖鞋赶紧穿上,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纸包,小心揭开桑叶,因为手太脏了,水留着喝,不舍得乱用。两三口吃了一个豆沙糕,喝了两小口水,收拾好东西背身上,拖着疲惫继续跟着。

小蕉觉得自己大概小时爹喂过自己熊胆,否则怎么敢跟着一群男人在山下瞎转悠?而且太阳正正西斜。如何过夜?山里迷了路怎么办?相比未知的危险,她觉得此刻她已经掉了半条命,大扫帚被扔在刚才坐的地方,因为她一点多余的重量也负担不了了。

后面的路上,豆沙糕把她噎得不停地打嗝。

她装着不跟人抢功的模样,与那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清风山脉中。果如花娘所说,进山路一条,进山后小路若干条。那群人吆喝声还依晰可辩,但人影断已不见了。小蕉卸下包袱,靠在树干上喘气。树影婆娑,光线愈加地暗了。她忽地觉得有些冷。两臂抱肩,四下扫了一圈,净耳倾听好久,确定没别的喘气地,才又把包袱缠身上,慢慢向上爬。

清风山据说不高,但真得很大,绵延数百里。

爬了几十步,脚疼得受不住,小蕉又停下来,取出吃得来助些力气。她这次慢慢吃,一点一点地,脑袋接受了营养,有开始有了回路。她想起七少爷让她装这些吃食时表情,似乎很多话都和这些吃食放进面袋扎紧口了,她又想这些吃食定是七少爷按照路线估摸着她路上的定量,不多,但应该够她坚持到别庄了。他那时就已经这么替她想了吗?

小蕉望着手里已经失掉水分的桑叶出神。

七少爷甚至让她把整只鸡拆散了包了起来。此时她嘴里正嚼着半只鸡腿,因跟九里香隔得近,鸡肉上都沾了花香。

她咬到了嘴唇,因这一日的水分缺失,嘴唇干裂,刚才这一咬正咬到裂缝上,她尝到了自己的血味。两滴泪就这么滴下来。她不想哭,在这山上哭,哭给谁看?她仰仰脸,看见空中湛蓝湛蓝的,临近黄昏,蓝得竟没有一丝云彩。

她低下头缓了缓劲,又抬头看,一只苍鹰飞过,迅捷一瞬。

小蕉的心忽地平复下来。

她抹抹眼睛,用桑叶包住鸡腿,细细地吃它。边吃边回想,“乐王府”的马车,好几辆,都进了山,不会一点动静没有。而且按照小院里的排场,这山里定有个不小的居所。只是她不知而已。

她朝天空挥挥手,又在自己胸口捶了两下,不怕不怕,她给自己鼓劲。鸡肉吃完,用桑叶揩揩手,决定再往上爬,好登高望远。爬一段朝下望一下,爬一段朝下望一下。

小蕉觉得自己走错了路。从一开始跟着那群人时就错了。这么窄的路,马车根本进不来。

下山的心情比上山还焦急。一不留神就骨碌翻滚,她扶着腰,摸摸跌疼的屁股,脚似乎早已经没了知觉。

下到一半,一个黑影一闪,小蕉差点叫起来。她的心扑通跳到嗓子眼,搂着一棵树好久不敢动。等她意识到不能再呆下去时,四周静悄悄的,她安慰自己是眼花。她是男仆打扮,若遇上不轨之人,她把包袱全给他,自己逃命要紧。

想着想着又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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