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蕉估摸着赵言把包子皮扔完了,因为他递回水杯时手心里是空的。她挺了挺背,看见软垫还有一个,也拖了一个过来垫自己腰后。
七少爷是怎么舒服怎么躺,留给小蕉的空间很容易让她受伤,而赵言又跟他隔着车帘,说话不方便。早知道那两条素帕子带出来好了,一路上还能绣一绣。不过,若是被别人瞧见她一个小厮绣丝帕,怕会笑掉大牙。又想到自己这一身衣服,小蕉开始郁闷。她也想坐到外面去,跟七少爷呆一块她的心时刻吊着不落地。
就在她的腿还有一截就要爬出车厢时,七少爷用脚倒勾了她一下。她的头毫无悬念地又撞到了那一截横柱上。小蕉想哭不能哭。她捂着头等那阵疼麻过去。七少爷也不哄也不问。做什么,全凭他一时心情。小蕉想抓瞎他的脸。她咬了咬自己的手背,慢慢松开了捂自己头的手。把软垫靠到头上,仰上去,缓解痛。七少爷却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受了撞击变白的脸,此时因为心中的恼怒又染了红。过来,他开口,我腿疼,给我揉揉。
小蕉无比愤慨周妈。若早告诉她,她有了准备,说不定因此离了程家也未尝不行。总比这般受侮辱来得痛快。她忍着泪寸寸移着,等七少爷盯着她再看时,她的泪已经完全蒸发干了。
他的腿绷得很紧,小蕉找不到下手点。摸过去,硬硬地,她想到了报复方法,小指在腿窝处划一下,又划一下。大不了,打一架,撵她出去,才更省心呢。小蕉如是想。
忽然车颠了一下,赵言“嗖”地颠进了车厢里头。小蕉还没来得及反应,七少爷把她和软枕一下搂住了。外面的车夫只是轻轻拐了一下,马车又变稳当了。
赵言觉得自己甚是多余。七少爷脸上飞霞,小蕉玩了小心眼正在心虚地脸红,只有他,苍白着嘴,哆嗦着唇,想吼一嗓子。
七少爷把软枕放下,让小蕉移过去,他蜷起半条腿,让赵言过来。
赵言先是摇摇头。小蕉却纯粹好奇地问:外面还有谁的马车?赵言先看过七少爷,没回答小蕉。他现下的心里绞着劲,又要朝外去坐,七少爷不让,只得默默挑了个小蕉的对立面。
主仆三人相对无语,各怀心事。
后面有辆马车超过了他们,接着又是一辆。小蕉生生忍住了挑窗去看的欲望。赵言也是。本来打头的他们现在成了最安全的中间地带。七少爷捻了捻两指,让赵言把车帘挑开,说,这么好的风景不欣赏,可惜了。
小蕉不知主子为何突然要他们完全暴露出来,她悄悄拢紧了双腿。只有七少爷注意到,车夫那一丝斜过来的眼光。
外面的风景的确十分好,正是好时节,路过一池湖泊,马车都停下来稍作小憩,赵言下去拧了两个帕子,湖泊倒映着树影和蓝天,小蕉看见远远的几个人在闲聊。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停下,几辆马车总会隔开一段距离,谁也不与谁亲近。
七少爷不下车,她也不好一个人独自下去贪玩。一掌托着腮,看赵言装模作样地刺探情况。她看赵言,七少爷看她。
七少爷把腿又左右倒换着姿势,小蕉怕他又使作她,忙两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小腿,一边捶,一边漫无目地瞅着外面。这样的风光,与她去别庄的见闻截然不同。她似自言自语地说:不知要去什么地方?
未知之地。七少爷主动告诉她。
小蕉心里一惊却不敢回头与他正眼对视。七少爷的眼,生着磁铁。
尤其忽明忽暗的时候,她尤其怕。
所有人都回了自己的马车,七少爷却踏出来,站在车厢外伸展了下胳膊腿,随后腿一长,就踏到地上。赵言把洗好的帕子递给他,他蒙在脸上片刻取下扔给赵言。两个时辰的行程,同行的是敌是友尚不明朗。
车夫也极有耐心,等到七少爷再回到马车时,他们已经落后别人一截路程,成了最后的一辆。
赵言觉得,七少爷心里,大概有了个谱。
小蕉在看到一大片向日葵地时,掩不住轻呀了出来。这扑面而来的画面像织锦缠在她身上,给了她无数的正能量,她想着,与别庄那般的翠绿鲜活的莲让她向往一样,这充满生机的向日葵若将来能拥有一片,也是让她无限欣喜的。
她的欣喜随着眉目流出来,惹得七少爷也抬眼来看。他猜着她的心思,车厢涌进的风开始变热。
爷,到清水镇了。赵言扭回头说。那么大的一块石刻,老远就能看见。
过了镇子,就是清风山了。七少爷说。
小蕉诧异地张舌:你来过这里?她时常不太注意言语上的避讳,总觉得自己始终是要离开这些人的人,不想过于卑微。
猜的。七少爷微笑,突然弯了弯自己的腰,坐直了,好心情地又说,不信打赌?
小蕉不敢赌,她一无所有。她鼓鼓腮,想在路边抓个人问问。
羸了送你件东西,输了,你可以提个要求。七少爷盅惑她。
真的?小蕉心里有了毛毛虫。
七少爷认真地点头。
清风清水……这个清风山很出名吗?小蕉问得不着边际。
七少爷摇头。
小蕉却看见围住不远镇子的山绵延不断。前面的马车在镇口前停住。七少爷把挑帘放下。小蕉一直伸出的头换到了窗棂上。
这山有没有仙气啊?小蕉边问边心里想,若灵验,她一定要好好拜拜。拜她早日脱离苦海。她没想透的是这个世上,离了这个坑,前面的坑说不定更黑更深。
七少爷的脸又变得忽明忽暗,他这次并未将目光盯在小蕉脸上,恢复懒懒地语调说,仙未必真有,熊瞎子肯定是不缺的。
小蕉看见赵言先跳下了车,她抓着横梁的手松开,没忘记整整自己的衣领。七少爷自己跳下来,回头迟疑了一下,仍然扔下了小蕉,让她自己往下蹦。小蕉拿着赵言的斗笠,抬头望山,望久了,感觉山顶向自己头上压下来,活活要把自己压扁。她赶紧移下目光,跟上七少爷,这应该就是目的地了?
赵言跑去领了钥匙,又跑回来抱行李。车夫把马车赶到停置的地方,人很快闪不见了。七少爷先站在高处吹了会风,等他把仅有的那点残余景像看完,才等齐了赵言,去他们被人安排好的住处。
所有的马车整齐有序地一字排开,马儿卸下来牵进了马厩,从他们下车到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小蕉走得一阵躁热,她帮赵言挽着一个包袱,赵言抱着箱子,累得气喘吁吁。
候在门口的小厮过来帮忙,小蕉的手已经勒出了白印,勒得指头僵硬。她觉得七少爷这次拽得不近人性,空手无物,也不体谅赵言,挎个包袱能掉身土啊?
七少爷不知小蕉的不满,他目不斜视的先一步跨进了宅子。而只有他自己心理清楚,他要先行这一步,看看这未知之地的危险有多少。
帮忙的小厮只把行李放到屋门口就退出去了,赵言开了锁,先巡视一圈,对站在天井中的七少爷说,爷,干净得很。
七少爷却不着急进屋,先看了眼正在抬着衣袖擦汗的小蕉。
几辆马车的人被安排进了同一座宅子,同一个大门,却又是互不通的几处小院子。院子整齐有序,格局排列跟外面的马车一样,若从高处眺望,便会发现这些小院子建得像一个一个的小格子,院中植满花草,但每院的花草却又不同。
七少爷在天井的花架了下坐下,赵言和小蕉都各自在忙活,忙着归置好了他们的行李,赵言又去打水,刚到小院门,外面的帮拿行李的小厮已经带着几人提来了几个大食盒。里面是点心和茶水,还有新鲜的水果,覆着薄冰,盖在瓷碗里。
赵言还没问,小厮就主动指引着赵言去熟悉这小院的一切。小厮走后,赵言无限羡慕地过来汇报,这院里有一池子,长年温热,据说是那清风山泉水引下的地热泉眼,爷沐浴洗泡很方便。每日三餐都统一供应,需要什么说一声,不需要他们也不会过来打扰。
赵言说什么,七少爷似乎不太上心,他此刻手里正拿着那枚琉璃球,被正午的阳光包裹住的琉璃球光彩正盛,赵言被刺得眼花。他打开食盒,逐一摆在石桌上。小蕉拎块湿抹布进进出出的,赵言又一阵眼晕。他过去问她怎么找的水,小蕉指指花坛下那石砌的水流,赵言近前一看,可不吗?现成的水,说不定,又是清风山引下的泉水。
赵言看见小蕉把七少爷的屋子仔细地擦拭一遍,倒省了他不少事。这么看,七少爷带她,倒不显得那么无用累赘了。他说,一会等爷沐浴完了,换下的衣裳,就我来洗吧。
小蕉撇他,七少爷的衣裳从来也不是我洗的。
赵言刚才的感激之情又飞走不见:这儿就你我二人伺候,我晚上还得警醒着,这些碎活不操心的,你应该多干点。
小蕉又鼓嘴。
七少爷听见二人又打嘴仗,叫他们过去,琉璃珠被他收起来了,他让二人坐,小蕉的双臂的衣袖还高挽着,细细的胳膊露出来,七少爷推了推水果茶盏,小蕉掂起一个吃了,她手背上一颗未来得及甩干的水珠就顺着倾斜滴进了瓷碗里。七少爷看得仔细,等他们二人浑然不觉时,他把那浸了她汗水的果子拿起来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