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基集团原本是制造药品和医疗器材的知名大厂,创建元基医院後,集团逐渐着重医院的发展,经过近三十年的经营,元基医院在全国各地共有七间分院,总院也顺利通过评监,成为医学中心与教学医院,元基医院的一举一动,诸如制度改革、医学研究等,也成为医疗业的重要指标。
只是近年来,石镇海为了药厂和医院的扩建,与政府官员暗中勾结、分赃牟利,结果被检调单位起诉,在我初到元基医院任职的那年,石镇海差点因一桩轰动全国的弊案而入狱,後来仅缴了几千万的保释金便逃过一劫,但是其他涉案的集团员工就没这麽好运了,皆被判了三到十年不等的徒刑,还罚了不少罚款,元基集团的声誉也因此一落千丈。
元基集团为了挽回声誉,於是积极参与爱心公益,并利用媒体打造良好的企业形象,逐渐洗刷弊案所带来的负面观感,不过身为石镇海的私生子的我,知道那些被曝光的弊案,仅仅是元基集团背後,那不为人知的冰山一角。
──────
第一章哭泣的少女
开完急诊会议後,我和同事们寒暄了下,便接着前往石镇海的办公室,虽然对相亲很不愿意,但我还是做了去相亲的心理准备,毕竟只要是石镇海所决定的事,他就会想尽办法,即使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
噔噔噔…
来到董事长办公室,我按了门旁的对讲机,不过一会就接通了。
「是我。」
「进来吧。」对讲机传来石镇海的声音。
走进办公室,里面只有坐在办公桌前的石镇海一人,他抬头看着我,表情若有所思,手边还伫了个玻璃杯,里头的橘红色液体应该是他最爱喝的威士忌。
「上年纪了,少喝一点酒吧。」我语气平淡地说。虽然我讨厌石镇海,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贵为元基集团的大家长,维持身体的健康可说是必要功课。
「唉…」石镇海莫名地叹了口气,接着从座位上起身。「翔宇啊,这几年让你受委屈了,我亏欠你的实在太多了。」石镇海这是怎麽了?怎麽会突然说出这麽感性的话?
「董事长,你并没有亏欠我什麽,因为你亏欠的人并不是我。」石镇海肯定在打什麽鬼主意,才会用起哀兵策略,好利用我的同情心,我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我知道,我真正对不起的是你妈妈。」石镇海走到我面前,眼神隐约流露着悲伤。「我知道你恨我,但不管怎麽说,我还是你父亲啊,不管孩子年纪多大,做父亲的总是会担心孩子,你已经快三十岁了,都没交女朋友,也没看你跟哪个姑娘传过暧昧,我怕将来你老了会没人照顾。」前面听了满感动的,只是听到後面感觉不太对劲,我索性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所以啊,翔宇,这次就听我的话,去相亲好不好?」石镇海突来的柔情攻势,果然是为了要我答应去相亲。「我已经答应人家了,况且对方是位温柔贤淑、个性体贴的姑娘,如果觉得不合适,就当作是交了个朋友也不错呀。」
「唉…」我搔着头,思索了会才扬起无奈的苦笑。「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去吧,相亲什麽的。」
「真是太好了,你下次休假是什麽时候,我现在就去跟对方说时间。」听闻,石镇海这才崭露笑颜,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丑话先说在前头…」为了避免石镇海会错意,我补充说道:「我是绝对不会谈恋爱的,就只是去交个朋友,至於其他的你就别多想了。」
「没关系,感情是需要时间培养的,先从朋友做起也不错。」
「我是怕你一直拿相亲的事来烦我,所以才勉强答应,并不是因为我有意愿。」
「别说这些了…」达成目的後,石镇海又回复成平常的模样,神情严肃地说:「对方可是名门闺秀,到时你可要注意礼貌,别做出什麽有损颜面的举动,听到没有?」
「是是是,我知道。」我接着问:「对方是哪个集团的大小姐啊?」
「是鸿泰集团的么女,刚从哥伦比亚大学的商学院毕业,我见过她几次,是位气质与内涵兼具的姑娘,长得挺清秀的。」说到这里,石镇海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来你很中意她呢,那位鸿泰集团的千金。」鸿泰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财团,本业是建设营造,旗下企业跨足了金融、旅游和百货商场,之前元基分院的建造,多是交由鸿泰集团一手包办,与元基集团是关系密切的合作夥伴。
「是啊,我非常中意她,要不是你的三个哥哥都结婚了,我也不会这麽强迫你去。」石镇海与元配生了三男一女,皆在元基集团担任管理职。
「不过这样好吗?让我去这麽重要的相亲…」我话锋一转,心里莫名感到一丝辛酸。「万一将来我和她结婚了,我是私生子的事因此曝光,可是会影响到集团的声誉的。」石镇海在萤光幕前相当低调,当年他跑来跟我相认时,并没有对外公布我的真实身份,至今外界仍以为我是元配所生,并不知道我是私生子。
「再过几年我就退休了,这点小事我会处理的,只是…」说到这里,石镇海又皱起眉头。「我担心我退休後,你的哥哥们会对你更不友善,就像对善萱那样。」善萱是石镇海的私生女,石镇海先是认识善萱的妈妈,之後才认识我妈,只是我和善萱的年纪相仿,善萱只早了我半年出生。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对权力地位什麽的一点兴趣也没有。」那三位哥哥对我的不友善,其实也不过是见到我时,会特意说几句尖酸刻薄的话,日子久了便习惯了,倒是二哥近年来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善,最近还跟他一同吃饭过几次,已是能够闲话家常的关系了。
「如果他们不希望我待在元基,我大不了去外面另谋高就,日子过得清静,也省得看他们的脸色。」我很有骨气地说着,没有丝毫犹疑。
「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石镇海缓步回到座位上。
「还有什麽事吗?没事的话我要走了。」瞧了眼墙上的钟,时间已接近下午三点。
「休假的时间你还没告诉我。」
「我等等把班表mail给你,时间订好再跟我说吧。」
「嗯,那你先去忙吧。」语毕,石镇海拿起桌上的电话,貌似是要处理公事。
「唉…」走出办公室,我轻声叹了口气。
「在叹什麽气啊?」熟悉的声音飘过耳际,转头一看,一位身穿白袍的男人从不远处朝我走来。
「郑医师。」那男人便是赠送我钢笔的郑医师,本名郑建良,是我就读医学系时认识的学长,大我三届,今年是他任职耳鼻喉科主治医师的第二年,从我刚到元基医院担任实习医师时,他就已是耳鼻喉科的住院医师了,是位很照顾我的学长。
「你今天不是休假吗,怎麽会跑来医院?」没一会,郑医师已走到我面前。
「来开会的。」我想起昨晚喝醉的丑态,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听李叔说了,昨天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送我回家。」
「小事而已,别客气。」郑医师莞尔地说:「你被董事长叫去训话啊?」
「不是,他只是叫我去相亲…」话还没说完,郑医师便笑着拍我的肩膀:「去相亲好啊,多认识一些小姐,以後要结婚才有对象。」
「是没错啦,只是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
「不是『暂时』,是一直都没谈恋爱吧!」郑医师不假思索地吐槽我,差点忘记郑医师也知道,我已将近十二年没谈过恋爱的事了。
「你不是再过几天就要生日了,应该是二十九岁,我没记错吧?该好好找个对象了。」郑医师郑重其事地说。
「怎麽连郑医师你都这麽说啊?」郑医师也还没结婚,他应该先好好担心自己吧。
「呵呵,当医师虽然工作繁重,但也别忘了规划自己的终身大事。」这句话出自郑医师嘴里,感觉特别没说服力,因为他是典型的工作狂,之前跟他分手的女友,都是因为受不了他的工作狂个性才离开。
「这麽说也是。」但说到底,郑医师不过是比平常的医师多了份热忱与使命感,在他眼里,病人的顺位永远是高於伴侣的。
「不多聊了,我等等还要去开刀呢。」
「嗯,有空再约吧。」道别後,我直接前往地下停车场,准备回家埋首於专科考试的研读。
虽然离专科考试还有一年的时间,不过住院医师的工作繁重,只能趁有空闲时多读点书,等考试的日子近了才不会临时抱佛脚。
──────
呜呜…
一踏进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楼梯间,我便隐约听到哭声。
哭声随着我的脚步逐渐清晰,终於在某个转角处,我瞥见一个娇弱的身影蹲坐在楼梯,仔细一看,那人不正是捡到我的执照的清洁员女孩吗?
「呜呜…」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女孩蜷缩着身子,脸庞埋在环抱的双手之间,看起来哭得十分伤心。
「你没事吧?还好吗?」我走到女孩身旁关心道。
「呜…」女孩抬头看着我,貌似是被我吓到了,她轻揉双眼、语气哽咽地说:「干嘛啦,我认识你吗?」
「你是帮我捡到执照的那位妹妹吧。」为了避免女孩误会,我赶紧解释:「抱歉,我看你蹲在这里哭,想说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难了,所以来关心一下。」
「我没事啦…」女孩的眼眶和鼻子都哭红了,她用手擦拭泪水,眼泪却仍是不停涌出。
「给你。」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并递到女孩面前,女孩犹疑地看着手帕。
「放心,这条手帕是乾净的,我没用过。」
「谢谢。」闻言,女孩这才接过手帕,用来擦拭脸上的泪水。
「你没事吧,怎麽会蹲在这里哭呢?」待女孩的情绪较为平稳时,我才开口慰问。
「问那麽多干嘛,我不是说没事了吗?」女孩低着头沮丧地说。
「抱歉,我问太多了。」我难掩尴尬地搔着头。
「假装没看到就好了嘛,干嘛这麽鸡婆?」
「这是人之常情吧。」女孩的态度不是很友善,不过我与女孩素不相识,她会感到抗拒也是当然的。「看到有人蹲在这里哭,是谁都会上前关心的。」
「这世界如果真是那麽美好,就不会有这麽多人自杀了。」女孩轻声地说,但我仍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我并不是听不懂女孩的话,只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沉默了片刻,女孩才缓缓站起身,她转头看着我,眼眶已不像方才那般泛红。
「干嘛一直看着我?」
「看你可爱啊,不行喔?」我一时兴起地玩笑道。
「变态!」女孩皱起眉头,顿时露出鄙夷的眼神。
「我开玩笑的,我可不是变态。」我收起略显轻佻的笑容。
「变态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变态。」
「我是这里的医生,怎麽可能是变态。」她该不会真的把我当成变态了?
「骗人的吧,你是医生?」见到女孩惊讶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有点受伤,我看起来有这麽不像医生吗?
「是啊,你不是捡到我的执照吗?上面有写。」我有些无奈地说。
「我脸盲,不记得了。」
「你看看上面写的,我真的是这里的医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从背包里拿出执业执照,并递到女孩面前。
「照片跟本人长得不太像。」女孩瞧了瞧,轻描淡写地说。
「照片大概是四、五年前拍的。」
「虽然你是医生,但这不代表你就不是变态。」
「喂,你这是…」看不出女孩还满伶牙俐齿的,我顿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呵呵,你还有什麽想辩解的吗?」女孩露出调皮的笑容,其实她笑起来还满可爱的。
「随便你怎麽说吧。」我无奈地笑了笑,并话锋一转:「不错喔,感觉你的心情好多了。」
「普普吧。」女孩拿出手帕,略显害羞地说:「那个…需要我带回去洗一洗再还给你吗?」
「没关系,我带回去洗就好了。」接过手帕时,我触碰到女孩的手,她的手有点冰冷,是末梢血液循环不好吗?还是贫血的缘故?
「嗯…」我们看着彼此,尴尬地缄默了会,女孩才转过身子。「我要先走了。」
「嗯,掰掰。」
「掰掰。」离开前,女孩回头瞧了我一眼。
「记得保持好心情,别再胡思乱想了。」我按捺不住罗嗦的个性,好心叮咛了句。
「你很鸡婆欸,知道啦!」说罢,女孩快步走下楼梯,不过一会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咦?」此时,我发现女孩刚才蹲坐的位置附近,有个黄色图案的东西,捡起来一瞧,是个耳机收纳夹。
该不会是女孩遗落的吧?
这里是一楼与地下一楼的楼梯间,我索性先到地下一楼的机车停车场绕了一圈,却不见女孩的踪影。
地下二楼和三楼是汽车停车场,该不会女孩是开车来上班的?不过就算现在赶过去,估计女孩也已经离开了,况且耳机夹也不一定是她掉的,斟酌了下,还是将耳机夹拿去医院的服务台较为妥当。
「唉,真是的…」都来到停车场了,我实在懒得走回服务台,等明天上班时再拿过去好了。
「这是狗吗?长得真奇怪。」我看着耳机夹自言自语,脑海莫名闪过女孩的笑容,还有她伤心哭泣的样子。
曾经,我也是开心时会放声大笑,难过时会流泪哭泣,情绪都写在脸上、藏也藏不住的人,不知从何开始,我逐渐压抑、伪装自己的内心,难过时不能哭泣,痛苦时不能软弱,脸上挂着微笑,却没有感到真正的快乐,脸上的面具戴久了,竟也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了。
有句话说,一个人如果失去情感,那就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快乐了,我一直认为那是划算的交易,因为这世上的悲伤远远多过快乐。
快乐总是短暂虚幻,悲伤却深刻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