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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M」
这句话听起来相当废,不,是超级无敌的废,对方连敷衍他的「唔诶哦啊嗯」都没有。
不知她只是随便闲聊一句,抑或明了他此刻的心情和难处,她合上了周刊,朝真皮转椅的方向而坐。
「平日话挺多的,是发生了何事吧?」很敏锐的观察力啊!但其实椎名也是一样,甚少说话的她,只有今天特别多话,而且说话时十分流畅,没有半点之前的影子。
还是被她看穿了,惟有先好好向对方道歉吧!
「各位前辈请放心!我会努力演好这个角色的!」
「但努力和天份是两码子的事,你,还是放弃做演员吧!说起来,这次我真搞不懂编剧在想什麽,竟找来一个毫无演技的家伙来演!」
「只不过是《马克白》……」
「喂!笨蛋!不能直呼M先生的名字!」
「M先生?马克白只是外国的诅咒,有什麽可怕?这里是日……啊——!!!」
*
「除了晕眩、气喘、发冷和疲倦,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半倚在保健室病床上的椎名摇摇头,再次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新闻部周刊上。
「切记一定要吃早餐喔!不吃早餐会导致营养不良,从而减低免疫力,令你经常生病。」
今早白石进入校门前碰见椎名,只见她脸色苍白脚步不稳,继而装晕并将脸贴在地面,起初还以为她在耍宝(自毁容貌);但三、五、七分钟後,才发现她真的晕过去了。
当她再次醒来,便躺在保健室的床上,还要听长达十五分钟的健康讲座。
「…总不能说『迟了起床赶着上学,才没吃早饭』吧?」她故作轻松地自嘲一下,像要掩饰什麽的,但仍遮盖不住虚弱的脸庞。
「要不下次进入校门时表演搞笑吃早餐。」从书柜里拿出学生病历表,翻开,真是托她的福,五月份到保健室的女生大幅下降。
「三年一班十一番,椎名乃梨子,在五月份因贫血、感冒到保健室休息的次数为十三次,平均两天一次;因……」看到有关她的病历记录上的备注,素来话多的白石沉默了;眼前的人长得好看气质超群,成绩不错,又有文学造诣——
『上帝这老家伙是挺公平的。』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水谷老师的话。
先天性心脏病。
回首以往的交谈里,尽管椎名话少,他仍能隐约感受到她骨子里的悲观,还以为她的悲观是来自不擅说话,以及与生俱来的文人性格。思想成熟沉稳的白石,也遇上了不知道说什麽好的尴尬场面,只好转换一下话题,至於取材就是病人手中的刊物。
「原来椎名也会看新闻部的周刊。」
这句话听起来相当废,不,是超级无敌的废。对方连敷衍他的「唔诶哦啊嗯」都没有。不知她只是随便闲聊一句,抑或明了他此刻的心情和难处,她合上了周刊,朝真皮转椅的方向而坐。
「平日话挺多的,是发生了何事吧?」很敏锐的观察力啊!但其实椎名也是一样,甚少说话的她,只有今天特别多话,而且说话时十分流畅,没有半点之前的影子。
还是被她看穿了,惟有先好好向对方道歉吧︰「抱歉,我不知道你的事情,还胡乱责怪你。不过,你今後一定要吃早餐。」白石不知道的何止是她身患痼疾。
或是错觉,她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一些,视线飘到窗外去,好像在思考什麽的。
「白石同学……」
「你忘记了吗?要叫我白石。」
之前说的讨债,只是改变双方的称谓,目的是要正式和椎名交朋友﹐而已。话说头来,他竟用这种态度、语气,向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以为一切会如他所愿︰椎名害羞得说不出话来,然後发现他只想和交朋友,接着调侃她一句︰「嗯?还是说,你有其他更『特别』的补偿方式?」
怎料她只淡淡地说了句︰「只仅如此?」捉弄椎名计划(?)完全失败。
不过,撩动他的思绪不止於此,他不明白,椎名上一秒还脸红愣着,下一秒却是不以为然的态度,彷佛不把他当成一回事。就算是成为了朋友,他仍然懂不搞她在卖什麽葫芦。
「已经十点多了。」言外之意,是询问白石为何还不回去上课?反正值日老师快要回来。
「嘛、偶尔放松一下也不坏,而且回去也是改正试卷而已。」生物、数学,还有最擅长的化学,都成功取下满分,既然回去只有光坐不动,倒不如跟她聊聊天;此念头刚出,她又翻开刊物细阅,上面的大字写着「M先生的诅咒话剧部的不思议事情着名话剧《马克白》,你敢演吗?」
「是莎士比亚的《马克白》吗?不知道是怎麽的故事?」
「讲述马克白得到三女巫的预言,称他将会成为国王,於是他杀死现任国王,并自立为王。然而,他很快堕落成一名暴君,遂步走上灭亡之路。」
将刊物放在大腿上,并拿起放在床边的水杯一饮而尽,而後盯着杯子里的底部,承接上话︰「有传演出《马克白》时,不得直呼马克白及其夫人之名,需以『M先生、M女士』,或『苏格兰国王』代称,否则将有血光之灾。」
「而事实上,因演出《马克白》所发生的不幸事件多不胜数。」白石主动接过她手中的空杯,给她斟满温水後,双手递上水杯。
「谢谢。」
「禁忌固然不能触犯,但我想是这次是一场意外吧?」
「嗯,不过怪谈、传说、禁忌等,还是有它的存在意义,而且很有趣不是吗?」大概到了她说话的极限,椎名再次把杯子放在唇前,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想不到你对灵异怪奇的感兴趣。所以,小泉八云是你喜欢的作者?」
「不,夏目漱石。」
「是国民文豪嘛!啊、我有位朋友和你一样,都很喜欢夏目漱石,而且他就住在神奈川,有机会的话,给你俩认识认识。」回应他的只有一副客套浅笑,以及微弱的翻书声,映入眼帘则是新闻部的连载小说《毒草圣经》。
监於双方的队员伤势严重,两名教练提出暂时休战。
刚渡过危险期,但至今仍然昏迷的剑弥和兼次;左眼失去八成视力,双腿肌肉撕裂的阿岁;身中剧毒、胸腹部大量内出血的金藏……对比他们,意志清晰、四肢健全的乐实在幸运多了。
「要清洗伤口了。」
「嗯,有劳你了。」
雾灰色的秀发与雪白的病房,形成鲜明的对比。真奇怪,明明是个晴空万里的早上,怎麽他会想起那个橘红色的黄昏。
乐仔细打量正替他解开衣衫,清洗伤口的医师,因距离太近,他看不清楚她的脸;但那阵天然草本洗发露的芳香,不时在鼻尖掠过。
缠好绷带後,她仍旧维持这个姿势,徜若有人路经此处,定必以为她偎在乐的胸口上,这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
「我不是提醒过你吗?还执意来东京。」抬头,俨如从未晒过太阳的白皙肌肤,深遽而沉静的大眼睛,配上一张冷酷的神情——
「是你……!」数朵彼岸花在少女的身後怒放,错不了的!她绝对是个用毒师!
「你为何要向我下毒?」他更不明白,为何少女要向他下毒,现在又要救他?
她一语不发,神情依旧,一点歉疚也没有,只用冷得渗入骨髓的眼神盯着他。良久,才以缓慢的语速说话。
「…用毒师不是小孩子的玩意,不想丢了性命的话,就赶快放弃吧。不然……」身躯稍微靠前,乐的耳际传来她温热的气息。
「我不会让你短暂昏迷这麽简单。」
後记︰
我们平常听到的「彼岸花」,其实叫作「曼珠沙华」,又有「舍子花」之称,在许多文学、影视作品中,彼岸花都有「死亡」、「地狱」等不详的寓意,事实上它的花语是「悲伤的回忆」。
娇艳而悲伤,而且是全株有毒的,鳞茎的部分毒性最强,但请大家放心,彼岸花是不可能在四天宝寺出现喔!(笑)
「椎名喜欢看连载小说吗?」蓦地发现,白石已离开转椅,并走到椎名的床边,稍微欠身、和她一起看杂志上的文字,然後朝她露出爽朗的笑容,就连语气也沾上了脸上的阳光气息。
见他表现如此雀跃,椎名的眼里荡着疑惑的水波,直到看见标题下的作者名称——白石藏之介。
不得不说,除了部活、负责的委员,她对学校的事物不太热衷,更不会主动探索,况且她是冲着话剧部的事而看刊物。毕竟椎名认为,她本来就不属於这里,就算培养出多少感情,对她来说,这一切一切都是暂借的,所以当白石问她︰平常有没有看这部小说,她只能老实地摇头。
「嗯……」她的答案吹来大片雾霾,令晨曦蒙上几分灰暗︰「那麽你看过以後觉得如何?」
「很有你的个人特色。」知道这样说有点空泛、令人费解,她为上文补充︰「致力追求完美,没有多余的部分,文末也有相关的毒草知识解说,但是……」
「但是?」
「就是太过『完美』,一切好像理所当然的。」
「对嘛……」为了让对方有下台阶,便说自己的不是专业的,不用太在意,而光看一回无法评论整部作品,遂问作者是否让她看其他的章回。白石正想开口答应,却被手机的通知铃声打住,椎名向他点头道歉後,满不在乎地瞄了手机荧幕一眼,并草草回覆几个字,最後收起手机,道出一句令人惊喜的话来。
「待会儿午膳,如何?」
「没问题,我让你看一部分,之後的明天再给你。」总不能让自己处於「被动」,他可是个男生喔︰「尝面一起吃个午饭吗?不过,椎名一定要多吃点东西,毕竟已经没吃早餐。」
『还是早餐的问题吗……这个健康毒草宅。』她抿着小嘴,不见嘴唇,只见一道稍有弧度的线条,让脸蛋微微鼓起,但她还是忍俊不已,以手掩着嘴巴,轻笑一声。整个过程,俨如结冰的湖面裂开,小缝之间长出了一朵冰花,清冷漂亮,诚为罕见。
绝非以往伪装出来的「微笑」,出於自然、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幅赏心悦目的画像,看得他有点傻眼。花了这麽心思,终於博得美人一笑,只是,今後还有机会看见她的笑容吗?
「嗯。」柔和的晨曦已成烈日,小小的冰花溶化了,椎名敛起笑容,回复那张木无表情的脸。
「饭堂的炒面面包真的很ecstacy啊!可是每天只售二百个,多亏谦也的帮忙,不然手脚慢点就吃不到了。」白石拿着一个塑料袋和笔记本,闲着的手从塑料袋掏出一个炒面面包,递到椎名面前,笑问︰「椎名还未买午饭对吧?要不试一个?」
「麻烦你了,请问多少钱?」
「不,我请你吃的。多亏有你的帮忙,小金顺利通过补考。」寒喧过後,他俩便从鸟居的附近坐下用膳。
椎名一手拿着面包,另一只手提着白石递给她的原稿,但正确而言,她只是拿着食物,将全副心思投在小说里,极似大公司的女总裁,连吃饭也忙着工作。此情此景,不禁教他有微言。
「一边吃饭一边看小说……啊!椎名你看,这里竟然有僧侣出没啊!」依循他所指的方向去望,一抹黑色配搭淡黄色的身影渐近,最後仁王立於二人面前。
「阿弥陀佛。」每天的小休、午饭时间,都会看到他穿着僧侣服,在校园四处行走,皆因全国搞笑IQ测验将近,他要为此做好准备。白石本打算让他们认识一下,但祖师爷苦於修行,频频向他们欠身,说不打扰帝释天(注一)施主和乾闼婆(注二)施主用膳。
部长目送自家部员的背影,银竟以帝释天来形容白石,他虽没有表现出来,内心还是高兴的,转头看看旁边的椎名,一副不明所以愿闻其详的表情,但始终没有主动询问其意,仅继续看小说,留待以後自行翻查其意。
「…正如最初所言,很有你的个人特色;文章情感真摰,想必作者以自身的经历和感受所撰。」
「惟是文路,要是习惯了,故事便变得单一乏味。」
「不过,所有长篇小说都存在这个问题,情节确是难有大突破,但不代表做不到,这要看作者的功力。」
「《小说灯笼》,有空可以看看。」
说毕,文学少女便放下笔记本,开始喝一口水、啃一口面包的享用午餐,期间再也没有说过话,叽叽喳喳如小鸟说个不停的重任,又转交白石的手中,直至她把最後一口面包完全咽下,拿出原珠笔在笔记本的空白页疾笔书写,合上并双手归还。
「谢谢款待。」距离午膳时间结束尚有一段时间,她却说有些事要办,须先行告辞。蓦然回想,她是接到一段信息後,便向他提出在午膳看小说的建议,那就是说,她本来就有约的。
白石翻开刚才被她写了字的那一页,工整而秀丽的字体映入眼帘——
有需要时可以找我帮忙,若觉得我能帮上忙的话。
P.S.但不限於替乐脱衣服洗伤口。
「啊,被她发现了呀!」
*
和预料的一样,向老师汇报压根儿是不中用的方法,这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学校的老师只求粉饰太平坐等工资,真心为学生着想的首屈有几?不要妄想能够得到别人的帮助,靠自己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回首那时玉体欠安,又有各种事情缠身,虽说所有问题仍然存在,冷静下来後发现,春日部的事还是有解决方法的。
爱撒谎的个性中,还结合了「迟钝、爱充胖子」的特点,既然你这麽爱出风头,就给你一个机会吧。
对付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就是看准他的上述缺点,才特意向话剧部的部员推荐这位连说谎也不动脑的讨厌鬼,藉此重挫他的锐气。
结果,他受伤了,但幸好受伤的只有他一人。
先到达的椎名伫立一隅,看着远方的春日部一拐一拐地走近;脚伐虽慢,由心而发的怨愤却早已笼罩着他的身躯,当他越接近椎名,这股黑色气团越浓烈。
「没事吗?」出於礼貌,这种门面功夫是必须存在的,虽然很讨厌便是。
「你无谓在假惺惺了!当初要我去当演员,其实就想我在各位话剧部前辈面前大出洋相!还害我的右脚骨折,额头多了一道疤!」
「马克白的……」
「别胡址什麽鬼神之说!马克白的诅咒绝对是无稽之谈!」
「这场意外……」
「你当然想是意外!明明就是你在背後搞鬼!对呀!我就是故意撒谎不值日,我就是不想呆在那个又霉又臭死气沉沉的图书馆里,对着你和那个自恃帅气的毒舌财前!」
站在世上根本没有诅咒,以及因她的动机不纯,间接导致春日部受伤的角度而言,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终於认了。」
「我是撒谎不动脑筋,但总比你在暗算别人攻於心计好多了!」周围看戏的人随他的声浪不断变大而递增,从别人的视线看,就是冰山美人被一个长得可爱的後辈狠批。
——这家伙……!她咬咬牙,十指屈成一个拳头,指甲嵌入皮肤,快把渗出鲜血来。
不但是声线,用词也更加咄咄逼人:「心虚不敢说话吗?抑或是想装可怜博得别人同情?你这个设局害人性格阴沉的心机女!」
正当观众在期待其中一人会掌掴对方时,椎名眼神凌厉地瞪着他们,警告他们马上离开,旁人都很识趣的赶快散去。
——你不配!要我椎名乃梨子众目睽睽下大失体面,你不配!
「我不见得为了不想当值,而讹称自己父母双亡的人有多可怜!还拿我和财前来做藉口,敢做不敢认,没出息。」
「只会撒谎、为别人带来困扰、徒增别人的麻烦,又不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甚至理直气壮地跟我说『我就是故意撒谎不动脑』,反过来说别人教训你,这叫做受害者?别开玩笑了!」
「说我把你弄伤,就拿证据出来,而不是特地找个人多的地方来抵毁他人!」
春日部一时语塞,说不出任何话来,完完全全被盛怒的她怔慑着,犹如首次发现东京人的气焰,以及一鸣惊人的可怕。心里又慌又怒,惟有夹着拐杖匆忙离去。
——总算…解决了……
动怒的代表色是赤红,椎名却是一脸惨白,双眼蓦然失焦,周遭的景物被一团雾气抓紧,两腿无力支撑全身,如断了线的玩偶後仰、倒地、没有任何意识。
待续
注一:帝释天,原为印度教神明,主管雷电与战斗,统领天界,後为佛教所吸收,成为佛教的护法神。帝释天的全名分别具有天人、神明、王者、征服者、最胜者等的意思,亦可解作为「能够为天界诸神的主宰者」。
帝释天为吠陀经典中最重要的神明,出身提婆,是天界之主,在古印度神话中有首要地位。但在吠陀时代後期,其地位慢慢被削弱,最後被降为次要神明,位阶低於梵天、湿婆与毗湿奴之下。
注二:乾闼婆,在印度宗教中以香味为食的神明,能表演音乐、节目。为服侍帝释天的乐神,负责为众神在宫殿里奏发美丽的音乐。
乾闼婆身上会发出浓冽的香气,而乾闼婆在梵语中又是「变幻莫测」的意思,魔术师也叫「乾闼婆」,海市蜃楼叫做「乾闼婆城」。而他们的香气和音乐都是缥缈隐约,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