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尧睁开眼就看见林佑叡用端庄正经的仰躺睡姿深深熟睡,甚至还将双手整齐的交叠在肚子上。即使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这样可爱的恋人,他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每每总是要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来再三确认。
其实在李唐尧小学四年级以前,他并不知道什麽是父母双亡,也不知道有那麽一天他最爱的爸爸妈妈会离开他。那天下着大雨,李爸爸先将从安亲班下课的李唐尧送到奶奶家吃晚餐,再去接要从医院下班的李妈妈。吃完奶奶特地做给他的布丁後,李唐尧听到奶奶接起那响得雷声还要大的电话,看着奶奶一脸苍白的颓坐在地,用他从来没听过的嘶哑哭声大喊爸爸的名字。
後来的事情李唐尧都没有什麽印象了,林佑叡说这是大脑自我保护机制,会忘记那些使人痛彻心扉的记忆。也许是吧!毕竟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尝过被捧在手掌心呵护、有爸妈关心爱护的感觉了。
李爸爸是奶奶三个孩子中最让她感到骄傲的儿子,是名非常杰出的警官,李妈妈也是温柔体贴、孝顺听话的好媳妇。却因为雨中视线不清,被後方酒後驾车的小货车追撞,夫妻俩当场死亡,这些让李奶奶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情况更为糟糕。
林妈妈就是在李唐尧遭逢家庭剧变後升上五年级的班导师,她在开学後的一个月内便察觉李唐尧的异状。李唐尧很安静,安静到可以一天都不开口说话,上课也总是不在状态内,时常发呆分心。跟李唐尧私底下聊他的学习情况得到的也只是无止尽的沉默,这让林妈妈很担心,她调查过李唐尧过去的辅导纪录,得知他是个活泼、自信甚至还有些调皮的孩子,怎麽变成这样?後来得知李唐尧的情况後,林妈妈很心疼,也时常关心、辅导他,也在李奶奶病重时无法照顾李唐尧时,让他在放学後留在教室里写功课直到李叔叔下班来接他回家。
李唐尧每次想起第一次见到林佑叡时就忍不住想笑,因为林佑叡小时候实在是长得太可爱了。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有白皙的皮肤,以及柔软微翘的头发,那时的林佑叡时常被误认成是他的妹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马麻,我肚子饿!想吃汉堡堡!」五岁还在读中班的林佑叡在放学後自己从附幼走来林妈妈的教室,每天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讨吃的。
「你已经连续吃汉堡吃一个礼拜了林叡叡,不腻吗?」林妈妈改着作业连头都不抬,以避开林佑叡水汪汪大眼睛的攻势。因为妈妈已经受不了了,汉堡到底有什麽好吃的!
「不会,我最喜欢吃汉堡堡!」林佑叡喜欢的东西连续吃一个礼拜都没关系,是个很长情跟专情的孩子,李唐尧有深刻的体会,因为他曾经陪林佑叡吃了将近一个月的皮蛋瘦肉粥当早餐。
「马麻,我不会写这题,教我好不好?」林佑叡有专属的课桌椅,不然高年级哥哥姊姊坐的椅子会让他上的去下不来。
「妈妈没空,你请尧尧葛格教你!」林妈妈看李唐尧写完作业坐在位置上发呆,想让李唐尧多跟人有互动,也想让他多说点话,便让她家小烦人精去打开李唐尧的蚌壳嘴。
「尧尧葛格,可以教我吗?」林佑叡拿着作业本踮着脚尖,把本子放在李唐尧桌上,也放进了他的心里。
第一天李唐尧只说了两句话,「手伸出来,一根手指加三根手指是多少?」第三天李唐尧突破两句话,来到五句话。「拿红色蜡笔,按照顺序从一数到五十,一个一个连起来,涂满颜色,就完成了。」
两个礼拜後,林佑叡第一句话已经不找吃的,而是「马麻,尧尧葛格今天会留下来吗?」,连座位都特别指定要坐在尧尧葛格旁边,而李唐尧也开始会主动与人交谈。林妈妈甚感欣慰,小烦人终於找到用处了。
李唐尧这辈子最感谢的贵人莫过於林老师和师丈,如果没有他们的持续关心及爱护,他今天或许会成为社会边缘人,过着消极阴暗的人生。而林佑叡对李唐尧来说则是如同小太阳一般的存在,可爱的笑容、软嚅的声音,像冬日的暖阳,照进李唐尧最晦暗的内心深处。
国小毕业後,奶奶过世了,李唐尧终於失去唯一疼爱他的亲人,让进入青春期的他,产生自暴自弃的想法,在学校也结交了一些同样失去家庭温暖,用彼此间所谓的义气、兄弟情来互舔伤口的朋友。国二时,李唐尧终於在一次夜间飙车进了警局,原本以为来接他的是只关心李唐尧什麽会再轮到他家来住的叔叔,没想到却是气急败坏的林老师牵着额头贴着散热贴布的林佑叡来了。
「李唐尧,你毕业时答应我的事情,还有答应奶奶的事情,你有做到吗?」林妈妈用和林佑叡相似的眼睛看着如同受伤小兽、浑身伤口的李唐尧。「你这样做,你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会开心吗?」李唐尧说不出话,是他忘记还有人会用这麽心痛、心疼的目光看他。
衣服被轻扯了几下,回头一望才发现林佑叡用还温烫的小手牵起他,「尧尧葛格,我们回家好不好?」
林佑叡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大约十秒後,才後知後觉的想起今天早上他要赶去实验室跟老板开会。
「现在几点了?几点了?」慌张地问旁边的李唐尧,手一边往床头柜伸,要抓手机看时间。
「还早,现在才八点,你可以再睡一下。」李唐尧抓住林佑叡四处抓空气的手,把它塞回被子,顺便摸了把林佑叡的刺蝟小平头,安抚的说,「我有帮你订闹钟,这次绝对不会迟到。」
「骗子,你每次都是放我睡过头的罪人。」虽然嘴巴上嚷嚷着我爬也要爬去学校,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往被窝深处缩的林佑叡,看着旁边单手撑起头面向他的李唐尧,他觉得内心幸福得简直要爆炸。
林佑叡对李唐尧的第一印象是这个葛格好安静,再来就是会每天早上带他出门上学跟热晚餐给他吃的唐尧哥。那时林爸爸时常到外地出差,而林妈妈又在念在职专班研究所,家里常常只剩两个孩子,所以两个孩子几乎天天黏在一起吃喝拉撒睡。最後,林佑叡连看到林爸爸从国外带他最爱的噜噜米玩偶回来时的反应,也比不上李唐尧在杂货店买的草莓棒棒糖来的惊喜。甚至有几次李唐尧要回叔叔家祭拜奶奶时,林佑叡哭得都比送林爸爸去机场时还惨。
「儿子养大了就变成别人的,哼!」林爸爸冷眼旁观林佑叡在家又哭又闹,缠着要跟李唐尧回叔叔家,而李唐尧柔声安慰。
「哎哟!叡叡多了一个哥哥不是很好吗?」林妈妈抱着原本是要给林佑叡的玩偶,用噜噜米的手戳了戳林爸爸交叉在胸前的手。
但可爱的林佑叡、会撒娇的林佑叡在升上国中後就消失了,原本在小学深受师长爱护,同学喜爱的林佑叡一夕之间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欸,你长这样是男生吗?」
「帮他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哈哈哈…」
「快点来帮忙啦!抓他去厕所!快!哈!不要让他跑了!」
林佑叡知道自己的外表总是跟可爱连上等号,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像女生,一定是头发留太长跟长不高的关系。从此之後,林佑叡只留头发不超过耳朵的短发,甚至在上高中後,更是只留平头;也开始跟着李唐尧练习跆拳道,来提升自己体能。
「他妈是老师,在家一定会帮他复习,说不定还会走後门让他可以知道这次考题是什麽!」
「他又在跟班长讲话了!装什麽可爱去勾引人家!再装也没我们女生可爱好不好!」
「不过就是写字漂亮一点而已,凭什麽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
有时候,林佑叡真的会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如同同学说的一样,那麽的卑劣、恶心!
「我妈忙着上研究所,根本没有空教我…」
「我只是跟他说他忘记交数学作业了…」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从小被押着学书法学到现在…」
刚开始会愤怒、哭泣,到後来,林佑叡渐渐麻木,他不是没有寻求过协助,但每一次都只会陷入更绝望的情况。
「林佑叡,你以为去找老师告状我们就会乖乖向你道歉吗?」担任总务股长的林佑叡放学後正准备关门关窗,一群女生吃力的提着水桶进教室。
「我从来没有跟老师告状。是班长看不下去问我要不要告诉老师的。」林佑叡虽然不觉得告诉老师会有任何帮助,但班长鼓励他要积极解决问题,还帮他报告老师。
「你以为班长喜欢你吗?少不要脸了,他才不会喜欢你这个恶心鬼!」
原来那桶水是要用来泼他的,林佑叡湿着身子整理刚刚被弄乱的课桌椅以及地板,脸上留下的不知是泪珠还是水珠。
有时候霸凌不一定只针对弱势。人类很奇怪,总喜欢最优秀的、最美好的,但当这些特质出现在别人身上时,却会藉由言语、肢体的羞辱来证明自己比他更好,藉以提升自己的优越感。
林佑叡後来在大学时特地去旁听了学校着名的心理学教授讲授校园霸凌,他发现那段时间带给他的心灵伤害远高於肉体伤害。一直到现在,有些特别的坚持在旁人看来也许很奇怪,但对林佑叡来说,有这些仪式般的坚持才能让他在人群中平静的与人交谈而不感到焦躁。
那一天补习班下课时,总是想把他拖进厕所的那群男生,在林佑叡牵脚踏车准备要回家,又要对他故技重施。
「娘娘要回家了,要赶回家做指甲、敷脸吗?哈哈哈!」
「还是先跟我们去厕所进行男子汉的认证?哈哈哈!」
林佑叡尽了全力让自己表现出冷漠、不在乎的样子,走过那些讪笑声,准备骑上他的捷安特。却被一股力量拉住,还没回头就听见李唐尧低沉的声音。
「跟他道歉。」林佑叡从没看过这样的李唐尧,好像一把随时都能出窍的利刃,连声音都透着阴狠。「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跟他道歉。」
「你谁啊!林佑叡的男朋友喔?我就知道那娘炮……」李唐尧没等对方把话说完,直接用拳头回应对方的问题。
「我是他哥。」林佑叡没有看到李唐尧这麽愤怒、这麽狠绝的样子。那天补习班外聚集了很多人,此起彼落的喊叫声,人潮互相推挤抢着凑热闹。但在林佑叡的记忆里,只有李唐尧流着血拉着他的手骑着脚踏车逃走的画面,还有微风打在他脸上的冰凉触感。
「那时候,一打五你有把握赢吗?」林佑叡看着李唐尧後脑勺微翘的几撮头发,伸出手想抚平它们,但一放开手,顽固乱翘的头发还是回复原位。
「我只想把我的叡叡带回来而已。」李唐尧低下身亲吻林佑叡的眉间,伸出手,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