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他过往查看转生池那般,眼前金圈中的画面一幅接一幅跳跃着,从一雍容柔弱少妇含笑逗着刚生下来的婴孩,到与一似其丈夫之斯文男子坐在马车里,共同看着怀中孩子笑容满面的交谈着,纵使墨榆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从他们的神情中却也可看出他们非常幸福。
可,他却已是不忍心再往下看,因为他知道之後将要发生什麽事,而一切就如书写好的情节那般,前一刻那对夫妇尚在说说笑笑,下一瞬便已遭逢异变。
只见马车猛地一阵颠簸,少妇猝不及防抱着孩子险些跌出车外去,男子见状连忙伸手拉住少妇,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了几句後,便要掀开车帘去查看情况,可他的手才刚触及帘子,便像是听到什麽那般,面色瞬间惨白,回过头急急的对少妇说了些什麽,然後目光哀怜的看向她怀中婴孩,手轻轻抚过婴孩稚嫩的脸颊,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神色沉重的又交代了少妇几句话,紧握了握少妇的手後,便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外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墨榆虽看不到却也不难猜,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妇,屏息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倘若一切无误,他想少妇应该很快也要丢下孩子,追随自家丈夫而去了。
果不其然,在男子离开不久後,墨榆就瞧见少妇彷佛听见了什麽声音,霎时满脸惊慌失措,左右着急的看了看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伸手在车内木板上四处敲了敲,然後在敲到一处时,面色一喜,立即屈指将木板掀了起来,露出里头空心夹层,接着她又似是听到什麽在逼近,慌慌张张的看了车帘一眼,连忙将怀中婴孩置入夹层内,而当她在阖上木板时,墨榆还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那万般不舍的神情。
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那唱烂了的万年戏曲,只见少妇刚将木板归回原位,车帘便被人一把扯开,然後两名长相猥琐的山贼便探头进了车厢,而他们在瞧见少妇後脸上随即露出一抹淫邪的笑容,可当他们正要动手朝少妇抓去时,本正惊恐躲在车厢角落瑟瑟发抖的少妇,却似看到了什麽,面色瞬间刷白,两道泪水簌簌落下,下一瞬便见她蓦地拔下头上发钗,动作狠绝的插入自己心口,魂赴黄泉。
瞧见这幕,墨榆忍不住闭起双眼,努力平复着心口的难受。
正常来说,他的记忆中是不该有这幕画面的,毕竟当时被放在夹层里的他应是看不见这些事的,可阎末渠朝他使的这法术称之为『观前尘』,而这『观前尘』取的虽是他的记忆,但观的却不只是他的前尘,还会连带带出与他息息相关之人的前尘往事,所以他能看见少妇临死前的景象倒也是正常。
而尽管阎末渠没有告知他,但墨榆也知道金圈内那对夫妇便是他上一世的父母,虽然他对其二人没有什麽太大印象,也深知一切不过轮回命定,凡尘种种皆不过是他历劫一环而已,但眼见此等惨剧发生,他却仍是觉得难受。
回忆起少妇死前那决然神情,墨榆猜想她应是看见了丈夫的屍首,又不愿被贼人玷污,这才丧失了求生意志,不顾孩子是否能得救,便毅然决然的追随丈夫而去,不过她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想办法保全下来,期待能被他人救去的孩子,最後竟会被妖王抓走,然後死在上古魔兽的身躯底下。
人生啊!就是这麽的讽刺,躲得过初一却闪不过十五。
墨榆心中正有如此感叹,下一刻却听见阎末渠尾音微扬,响起一声饶富兴味的『嗯』,让他当下不禁纳闷的睁眼看去,而他还未瞧见阎末渠,目光才刚触及金圈中的画面,他便瞬间明了过来阎末渠的那声『嗯』是什麽意思了。
只见眼前金圈内上映的正是被伏鹰一路拎着走的他。
这画面实在太过残酷、太让人悲伤,墨榆简直无法直视,不敢再看下去,他不想面对自己曾有这麽一段充满屈辱的过去,只是他正想转开视线,就听见阎末渠淡淡地传来一句:「阿榆啊!我说你跟这伏鹰怎就这麽有缘,走到哪儿竟都能碰到他?」
闻言,墨榆默了默,半晌後无奈道:「……其实这问题的答案我也挺想知道。」
坦白讲,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过下凡历个劫,怎会就这麽刚好遇见伏鹰,可偏偏就是被他给碰见了,想他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摆布的婴孩,面对几百年来的仇敌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而自己又需要仰赖对方喂养才能存活下来,他实是觉得自己还能撑那麽久已经很厉害了。
阎末渠闻言,目光无波的瞥了墨榆一眼,然後便又将注意力放回金圈里,而当蚀妖谷那阴森漆黑的环境显现在金圈内时,墨榆听见他似是不解道:「这是哪里?为何如此妖气冲天?三界之中何时有这麽一个地方的?」
面对好友的疑问,墨榆连忙好心的提供答案:「末渠,这答案你绝对想不到的,此处就是上古传说中的蚀妖谷。」
「蚀妖谷?」阎末渠眉心拧起,向来平静无波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丝疑惑,瞅着墨榆问道:「这便是上古魔君昊翎所辟的蚀妖谷?可这谷藏於何处,为什麽数千万年来都不曾被人发现,而你与伏鹰却能不经意的闯了进去?」
「呃……」墨榆顿时一愣,阎末渠这话可真是问倒他了,因为他也不知道伏鹰到底是怎麽带着他闯进蚀妖谷里去的,想当初他从落在仇敌手中这震撼消息反应过来时,他人就已身在蚀妖谷中了,而他之所以知道那是蚀妖谷,还是伏鹰自己说出口的,所以这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伏鹰才知晓了,於是他仅能对阎末渠打了个哈哈,笑应道:「可能是因为我的运气比较背吧!」
很显然的,他这答案并未让阎末渠感到满意,只见阎末渠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儿後,便就又将目光往金圈移去,而墨榆自己其实也有些不大好意思,正想和阎末渠好好讨论一下他的揣测时,却见阎末渠忽地表情一变,看着圈中的景象一脸凝肃,冷声道:「竟是穷奇兽。」
闻言,墨榆也立即转头看向金圈,果真便见穷奇兽那如山般庞大的身躯忽地在金圈内出现。
彼时身在危机之中只一心想着该如何应付穷奇兽,没有其他多余想法,然而此时此刻透过记忆回顾,墨榆自己却也不免心惊,原来那穷奇兽竟是长得如此凶恶庞大,只要随随便便抬个爪就能将他给一把拍死了,他真不晓得自己当初为何无丝毫畏惧。
「嗯?」
伴随着阎末渠又响起的一声尾音微扬的『嗯』,墨榆只见此时金圈中的画面已跳到伏鹰为捡丹穴笛,而同时遭受聚灵令和穷奇兽攻击,然後被穷奇兽狠狠撞飞,如一团破布、浑身是血躺在血泊中的景象。
哪怕是眼下再次看来,在瞧见伏鹰那一身狰狞伤势时,墨榆还是心有余悸。
他实在没想到伏鹰竟会为捡丹穴笛而不顾自己性命安全,然而更加叫他为之动容的是,哪怕面临生死关头,伏鹰当时也没牺牲他,反倒使法术保护他安然落地,让自己遭受两样上古之物的攻击。
瞅着金圈中的伏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露冷然杀机望着穷奇兽的模样,墨榆思及他那时的奋不顾身相护,不免觉得自己或许该试着放下成见重新检视他。
而正当他这般想着时,一道淡淡的嗓音忽地响了起来,朝他慢条斯理的问道:「阿榆,我记得那是你的丹穴笛没错吧?你不是说它不见很久了吗?」
闻言,墨榆想也没多想的点头应着:「是啊!是弄丢有段时间了,我也想不到……」
一句『想不到会在伏鹰手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被阎末渠打断了话,只听得阎末渠又慢悠悠的说道:「阿榆,我瞧你跟伏鹰那厮的感情挺好啊!他为帮你捡丹穴笛而身受重伤,而你也不遑多让,为了保他的性命,竟也以身犯难,不顾自己只是个娃儿就迫不急待的为他将穷奇兽引开,真是好一段令人称羡的诚挚友谊啊!。」
墨榆听着听着,起初还没啥感觉,但听到最後却不禁发现自家好友说这话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大对劲,那轻描淡写的口吻下彷佛隐约藏了些怒意。
察觉至此,他不禁一愣,连忙抬眸看向阎末渠,但就见阎末渠面若冰霜,先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便迳自撇开目光望向金圈,而待他也跟着转移目光随之看去时,只见映入眼帘的画面恰好是他被穷奇兽断了头的身躯压倒的那一幕。
望着眼前那惨不忍睹的景象,墨榆回想起方才阎末渠那话的内容,这时才後知後觉的发现自家这位好友可能误会了什麽。
想到这儿,他正想转头向阎末渠解释,却见在金圈内的一处角落,一抹红色身影飞快地由远方窜出,然後一边动手使出红光朝伏鹰攻击,一边身形极快的掠到穷奇兽屍首的近处。
那红色身影落地之处离墨榆挺近,但墨榆却不能看清那身影的模样,因为受到穷奇兽庞大身躯挡住的缘故,他只能看见那红色身影右手一伸,在赤红宽袖之下,纤细漂亮的五指成爪,地上的聚灵令便如被无形引力吸去一般,落入了那红色身影的手中。
墨榆瞪着那紧握聚灵令的修长手指,脑中先是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後顿时一整个激动到无以复加,他急急地往阎末渠招手指着金圈道:「末、末渠!你、你看到没?那红衣、那身影、那手,那是、是……」
孰料,没等他将话说完,他便听见阎末渠那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的淡道:「那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