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子谦啊!」傅妈目光落在儿子身旁的女孩,「这位是......」
「叔叔阿姨你们好。」李芯瑶俯了个半身,轻轻鞠躬後却拿捏不了用词,好在傅子谦立刻接上:「我的女朋友,李芯瑶。」
傅妈深深的瞳孔黯淡无光,脸上却挂着近乎真诚的笑,「你好!你好!」
一旁的傅爸好似也很开心,身上的素黑却为他增添了几分严肃。
李芯瑶感受到他们的拘谨,心里有点难受。
傅子谦仍牢牢牵着她的手。
「我们先走了。」
「啊!别吧!我们带了好多吃的,一起坐下来吃啊?」傅妈对着傅子谦说,一双眼却直往李芯瑶身上瞧。
傅子谦看不出情绪的眼,冷冷淡淡,映着父母身上的黑。
「随便吃一点就好,等等再带你去吃别的。」傅子谦悄悄在她耳边说。
李芯瑶乖愣点头,澄澈的眼看着高大的男人。
傅子谦的笑里有勉强有苦涩,看着她的眼却是柔情无限。
可他自己明明很不开心。
傅爸傅妈身上的黑,彷佛主宰了一切,阴黑的沉默猖狂蔓延,连话匣子关不了的傅尚芸都静了下来。
李芯瑶看着碗里的糖醋排骨,是傅子谦夹给她的,正想着该怎麽啃才不会弄得满嘴都是,就听见傅爸说了句:「等下去看看你妹妹吧。」
傅尚芸的动作明显一滞,李芯瑶抬头先看了傅子谦一眼,目光转向傅尚芸时,她却飞快地低下头。
什麽妹妹?
她注意到傅子谦拿着筷子的那只手背青筋略浮,总是流连在她耳侧的薄唇此刻隐隐泛白。
左手搭了上去,傅子谦身躯震了下,他眸底的嘲讽和悲伤都来不及掩饰,直直撞上李芯瑶。
她朝他咧嘴一笑,脸上的柔和与纯净,与他格格不入。
「不了,我今天还有事。」
「什麽事?」
李芯瑶看着傅妈有些激动地按住傅爸的手,傅爸绷紧的脸和傅子谦抿唇不语时有九分神似。
傅爸不理会老婆的阻止。
「我问你,什麽事?」
傅尚芸终於开口:「哥......」
「碰——」
傅爸将碗筷用力往桌上一拍,李芯瑶被吓了一跳,傅子谦蹭地站起。
「你给我出来!」傅爸率先走出病房,傅妈焦急地看了傅子谦一眼,随即追了出去。
傅子谦捏着眉心,一只手挡住快要崩溃的脸,再放下时又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只有在看向李芯瑶时才会显露那些心动的情愫,纵然是此刻也不例外。
「别担心。」他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一吻,又捏了捏她的手心。
李芯瑶脸颊半麻,看着傅子谦单薄的背影离开这片苍白。
病房里只剩两人,不知所措地相望,傅尚芸的眼神不再闪躲,她叹了一口气。
「只有这段时间,傅子谦的爸妈,不是他的爸妈。」傅尚芸突然笑开,像是要补偿什麽一样,「只有这几天啦!之後他们夫妻俩就会正常了。」
李芯瑶白着小脸,「什麽意思啊......」
傅尚芸虚假的笑容顿住,随後又是沉重的叹息,目光飘向被关紧的房门。
「傅子谦有个双胞胎妹妹,四岁的时候出意外过世了,就在今天。」但明天却是他们兄妹的生日。
「不是子谦的错,但或许怪罪一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对二哥二嫂的心里会好过一点。」
李芯瑶胸口突然发紧,有什麽酸热的东西涌进双眼。
「很矛盾吧?他们爱着子谦的同时,又埋怨着他。」
傅尚芸双眼泛红,看着已经掉泪的李芯瑶,叹息地说了句:「可以的话,对子谦好一点,他能心态健康活到现在也不容易。」
***
李芯瑶再见到傅子谦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他左边脸颊淡淡的五指印让她心疼。傅子谦依旧牢牢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路无语回到车上。
他坐进驾驶座才刚关上车门,一只纤细的手突然横过来搭在他肩上,整个人被李芯瑶拉过去。
唇上软软的触感,还带着她的羞涩和不舍。
两人在车里半拥着相吻,姿势有些别扭,李芯瑶却不屈不挠。
轻轻喘息的时刻,李芯瑶顶着泛酸的眼眶,心疼看着自己的男人,喉咙酸涩地连说话都有困难。
「傅子谦,以後的生日,我都陪你过。」
他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眼底的波动却清晰可见,在眨眼的瞬间掉下一朵泪珠。
李芯瑶心急得都痛了,再度扑向傅子谦。
「傅子谦,你别哭。」
说这话的人哭得比他更凶,还断断续续说着:「你不要哭。」
傅子谦抱着她,将她紧紧压在胸口,不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他是要当她的英雄的。
傅子谦有个双胞胎妹妹,傅子信。
傅子信和他很不同,除了走路爬行这类的动作之外,她学什麽都很快,牙牙学语的阶段就已经是整个傅家的开心果。
傅子谦还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就记得大家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子谦啊!你有个很可爱的妹妹。」
他也很喜欢自己的妹妹,他们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一起上幼稚园,一起过生日。
四岁那年,爸爸提早带了生日礼物回家。
是一只小白狗。
傅子信开心极了,给牠取了个名字,在家里蹦蹦跳跳和牠追逐玩耍,傅子谦在一旁哈哈大笑。
傅子信抓不到牠快哭时,傅子谦会帮忙拦住,然後温柔地抱起牠。
「乐乐,要听妹妹的话啊!」
生日的前一天,爸爸开车载着他们到市里的大绿公园,听说那里有很多小狗,傅子信要带乐乐去交朋友。
所有的期待与美好都在那一天,然而所有的恶梦和痛苦也都在那一天到来。
妈妈带了野餐垫,在绿油油的草皮上铺开,把从家里带来的点心都摆在上面,就像卡通里那样。
「妈咪!我要带乐乐去玩!」傅子信看着草皮另一区,那里有许多毛茸茸的小狗,还有漂亮的哥哥姊姊。
妈妈轻轻拨开她已经湿汗的浏海,为她抹去额头泌泌冒出的汗滴。
「子谦要照顾好妹妹哦!」
傅子谦放下手里的玩具车,站起身牵着妹妹的手,乐乐围绕着他们打转,牵绳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乐乐!你不乖!」傅子信气嘟嘟的。
傅子谦至今仍不清楚那恶梦是怎麽发生的,他自己走过公园间的小迳去对街的树丛里捡球,短短三公尺不到的路宽,根本不该有车闯进来。
可那麽刚巧的,疾行的计程车和牵着乐乐的傅子信,同一时间闯进这狭窄的空间。
刺耳的煞车声,凄惨的狗鸣声,零碎的呼救声,交织在一起成了傅子谦往後二十四年的恶梦。
「你妹妹就是被你害死的!」
是啊,为何不是他去死?
他幼稚园时曾经想过,不如让自己死了,就不用再看母亲发疯,看父亲流泪,可是傅子信终究不会回来。
只有姑姑会在他迷惘的时候,抱着他轻轻揉着他发顶,对他说:「不是子谦的错啊!我们子谦很棒的。」
爸爸妈妈对他的打骂是在六岁那一年结束,因爲那天他偷了大伯母晾在庭院上的水蓝色洋装,那是妈妈喜欢的颜色。
他想让妈妈开心。
大伯母发现衣服不见的同时,隔壁二弟家里传来弟妹撕心裂肺的哭骂声。
她急急忙忙跑进二弟家的客厅,地上不知是什麽的碎片散落一地,傅子谦抱着那件衣服蹲在角落浑身发抖,背上一片狼籍,还透着丝丝血迹。
「你疯了吗!」大伯母红了眼,拉起颤抖的傅子谦就打了弟妹一巴掌。
「子信已经走了!你还要逼死子谦是不是!」
傅子谦听见妈妈的崩溃,好像地上那些不是烟灰缸和花瓶的碎片,而是妈妈的心。
他的世界只是从雷雨交加变成阴霾满布的灰暗而已。
父母对他不冷不热,而他亦是。
只是长大以後,他会在妹妹的忌日和生日那天,回家做一顿饭,一家三口平静地吃完,然後他又独自回到那片阴暗之中。
很久之後的偶尔,或许是时间的修饰,会让父母忘了对他的隔阂,露出那点属於正常家庭的天伦之情。
他会笑笑接受,却又冷静遗忘。
因为每年的某个时刻,敏感的情绪又会侵扰他的父母,那些偶尔流露的温暖就会被抹灭,一点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