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當你緩緩走向我 — 第三卷:佇足 (11)

两人赶到急诊室时,梁倪佳正坐在椅子上,弯着腰埋首於双臂之间,披散的秀发垂落在脸侧盖住了半张脸,削瘦的背脊不断颤动,看似正在哭泣。

走廊上还有几个警察,正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讨论着什麽,蓝天霖大步走进等候区时,那名男人看见他马上走来弯腰招呼,「蓝总。」

梁倪佳听见这声,身影顿了一下,用掌心摩娑着脸面,却依旧没有抬起头,李芯瑶可以看见她半张脸早已哭红。

有根刺突然就扎在她心上,疼而不能拔。

蓝天霖没有看任何人,皱眉看着那扇紧闭的自动门,「情况怎麽样?」

「医生说可能……可能……」男人开始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敢看着面前的蓝天霖,李芯瑶见他这副踌躇不敢言模样,心被是一只带着利爪的手狠狠掐住,身体的力气彷佛渐渐被抽乾。

「不会讲话就别在这浪费我的时间!」蓝天霖情绪失控朝男人一吼,那男人忍不住瑟缩一瞬,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说:「医生说好像伤到脊椎,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蓝天霖闭眼深吸一口气,接着突然冷笑一声,「好像?可能?」他粗暴地拉开胸前的领带,再冰冷淡然的眼底,此时也透着隐隐的不安。

「啪哒──」斗大的泪珠从酸热的双眼泌出,滑过李芯瑶的脸庞低落在地上,撞击地面的瞬间即碎裂,在这寂静冰冷的等候区特别慑人心神。

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如果蓝佑翔的双脚再也无法站立,那她再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是罪人,明明已经目睹他的绝望,仍执意将他留在那样的深渊之中。

她怎麽能原谅自己,一辈子都不能。

心在扯痛着,李芯瑶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像个没有生气的布偶,两眼无神望着前方,溃堤的泪水不断流淌而下。

一个女人走到她面前,李芯瑶早已模糊的双眼勉强看出这人是梁倪佳,她颤抖着唇瓣,「学姊……」

「啪──」

「梁小姐!」

「你在做什麽!」是蓝天霖愤怒的声音。

李芯瑶的左脸一片热辣,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搧耳光,没有预期中的羞愤,她只觉得内心一片平静。

一个巴掌而已,终究不能换来他的一双腿,这个惩罚远远不够。

「我把他交给你,你是怎麽伤害他的?」梁倪佳没了平时的清贵气质,衣裙上印着几滩水渍,发丝凌乱垂散在胸前,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瞪着李芯瑶。

蓝佑翔这五年每一个艰难的时刻,都是她陪着他度过,但她却始终无法触及他的心,就连他最低潮脆弱的时刻,想的都还是眼前这个女人,而不是陪着他心痛的自己。

她不甘愿放手,但也不愿意再看见他折磨自己,所以她替蓝佑翔牵线,看着他们的感情顺利发展,梁倪佳恨过怨过忌妒过,但她都将这一切罪恶的情绪化做祝福。

没想到今天却接到一通来自蓝佑翔的电话,「梁倪佳,我还是失败了。」

接着便得到他出车祸的消息,没人知道她的心那一刻有多痛,像是神经被猛地扯断,疼痛来的那麽猛烈而急促。

「对不起。」李芯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麽,她也没力气更没底气辩驳什麽。

梁倪佳见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股怒火又瞬间腾起。

手术室的外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位身着刷手服的医生,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蓝佑翔的家属是哪位?」

「我。」蓝天霖走上前。

「病患目前已无生命危险,但病患在车祸撞击时,胃部受到强烈损伤,近几日饮食必须以流质食物为主,至於神经运动方面,电脑断层检查结果并无明显异常,但我们根据其他检查初步怀疑病患的神经可能受到损伤,需要等病患醒来之後,观察他的肢体行动才能确定。」

虽然後头的推测结果有些沉重,但听到没有生命危险,众人都微微松了口气,蓝天霖紧绷的神情也松懈不少,唯独李芯瑶,一颗心还在自责中凌迟着。

蓝佑翔被转移到高楼层的VIP病房等待苏醒,李芯瑶没有跟着大家进去,她坐在病房外的长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麽。

今天傍晚的一切历历在目,蓝佑翔满怀欣喜带着她去吃饭,点了一整桌她喜欢的菜,最後她却因为傅子谦的冷落而狠心推开他,刻意忽略他如孩子般的无赖,选择无视他的落魄和绝望,最後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如果傅子谦知道她为了一己之私,而害得另一个人得痛苦一辈子,恐怕也会对她失望吧。

她就是个这麽差劲的人。

李芯瑶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傻,傅子谦对自己是什麽心思,她都还不知道就想飞蛾扑火,连带让自己的同伴着火,差一刻就灰飞烟灭。

一个散发凉气的东西靠近李芯瑶,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便看见梁倪佳面无表情的娇颜,她手里拿着一个薄布包裹的冰袋。

「拿去吧,敷着消肿。」

「谢谢。」李芯瑶愣愣接过,梁倪佳没说什麽,走到她身旁的椅子坐下,然後说了句:「抱歉。」

梁倪佳第一次放低身段向她道歉,让李芯瑶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她没心情去探究这些变化。

「没关系。」打得好,打得太轻了,李芯瑶很想这麽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梁倪佳缓缓地说:「他发生车祸前,打过电话给我。」

李芯瑶有些惊愕地看着梁倪佳,而後者只是朝她轻轻一笑,彷佛在说一件无关要紧的事,「他说自己还是失败了。」梁倪佳顿了一会,嘴角又缓缓勾起,「我能知道为什麽吗?」

李芯瑶看着她,这个心仪蓝佑翔好几年的女人,此时笑得无奈而牵强,问自己为什麽无法接受那个男人。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不会爱他。」李芯瑶低头看着自己无意识扭缠在一起的十指。

「这样啊。」梁倪佳不禁自嘲,「说起来也是我的错。」

「不……不是的,学姐,是我太自私了。」李芯瑶再度垂下头。

她知道当初学姐在南畔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也是希望自己能陪伴蓝佑翔,毕竟当时的他是那麽的无助和绝望,甚至不管身边的朋友而糟蹋性命。

「不管怎麽样,至少他还活着。」梁倪佳突然落泪。

她是真的害怕,那个乘载她青春岁月的男人,为了五年前的一段感情不惜拚命两次。每次看着他死里逃生,她都只能忍着被折磨的一颗心,不知所措地旁观。

「我不会再把他完全交给你。」李芯瑶默默看着说话的梁倪佳,她擦了眼泪继续说:「我会继续试着让他喜欢上我,但是你也别先急着拒绝他,我们都试试看,好吗?」

梁倪佳平稳地说出这一番话,却没人知道她有多勉强,她对蓝佑翔的爱就是这样卑微可笑,想接近他的条件就是,留他所爱的女人在身边。

心里某处像是浸在毒液里,酸疼发胀,却无法出口求救。

「为什麽?」李芯瑶不解地看着她。

一个女人竟然要求情敌留在心仪的男人身边,还要求情敌试着喜欢上对方,然而她没说出口的是,这一切早在下午看见傅子谦时,就已经有了答案。

梁倪佳朝她一笑,第一次见她这般温柔明媚,那一刹竟恍亮李芯瑶的双眼,她不得不承认,学姐真的很美。

「你想想看,如果他知道你走了又要寻死,我是要怎麽让一个死人喜欢上我呢?」梁倪佳诙谐地说着不吉利的话,让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李芯瑶心里紧绷的弦线也松了一些。

「我也要对以前的事情说声抱歉。」梁倪佳低下头,神情有着几分尴尬与腼腆。

「以前?」

「嗯,大学的时候,我很幼稚吧。」

李芯瑶愣愣看着她,没想到梁倪佳会主动提起大学那些往事,那时候的梁倪佳或许真的有些幼稚,但她认为那样无保留喜欢某个人的态度,很勇敢,而她就做不到那样。

「不会,我觉得学姐很勇敢。」两人相视而笑,先前的剑拔弩张已完全消散,干戈化玉帛。

李芯瑶的手机响起,是汪晓瑜的来电,但早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将近一小时,她想这条鱼八成又是打游戏打到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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