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零穗受伤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院内蔓延、莫浪澂对议员抛下的那些话也被广为流传,甚至他向议员鞠躬致歉的画面亦没遗漏地被散播出去──不过大家多半觉得莫浪澂如此狠绝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受伤的人是凌零穗、大过於这次新增的麻醉评估制度让议员找麻烦而变相的报复。
不过仍有人持不同的意见。部份的人认为莫浪澂根本不惧怕议员,充其量是给对方做个面子;证据在於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受伤的人又是凌零穗,他还坚持一切要「照着程序」来处理事情,由此可见他对新制度所抱持的态度其实不如表面来得认同。
众说纷纭,却没人有勇气当面找当事者澄清。
但不消多久,话题的主角人物即亲自给了答案。
这次包含全体麻醉科护士及外科科系相关的医师在内之人员,均从院内电子邮件信箱里头收到一封通知开会的讯息。
猜测到八成是要讲关於这项制度的相关事情,大家的心情不免忐忑。
时间一到,被召集的众人准时出现在会议室里头。
只见莫浪澂不发一语地坐在最前方,单手撑着下颔,另一只手则状似无聊地移动电脑滑鼠。
而一旁站着俨然快变成他御用的专属保全员蒋行云,手上拿着一叠纸张,在莫大医师的眼神指示下,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後,发着手中的资料。
不管是医师或护理人员,在场的大家均一人一张,然而仔细一瞧,内容却不太相同。
医师身分的人拿到的是「医师誓约」;护士则拿到「南丁格尔誓约」。
「我想,」这时,莫大医师才大开尊口,「对於这纸上写着的东西,应该不陌生吧。」
环视众人一眼。
无人开口,偌大的空间内一片沉寂。
「不过,你们是不是忘了这四个字怎麽写了!?」轻挑了挑眉,打开电脑桌面的某个PowerPoint档案,只见投射机在前方的大萤幕上仅仅秀出四个大字。
几乎耳熟能详、如雷贯耳,也曾被殷殷叮咛的至理名言──
『视病犹亲』
「还是你们以为,」顿了顿,「这个『病』字,是指『疾病』、抑或『病人』?!嗯?谁可以说明一下。」
带着笑的俊容,却没染上笑意的瞳眸,不怒而威的气势让在场的众人无一敢出言挑战他的威信。
「怎麽?有勇气到病房中去呛声表态,现在给你们机会发言,却都不说话了?」微微眯起眼,「那你们要不要听听那些病人是怎麽想的?」
配合着他的话行动,保全员再度抱出一只大箱子,里头放满了纸张,皆出自这些日子以来的投诉意见。
……扣除掉做PowerPoint、影印两种誓约内容,这是保全员近日来主要的工作──替投诉信箱里头的意见分类,抓出关於麻醉评估新制度、大家的反应感想。
也就是当初向凌零穗抱怨的内容──因为莫浪澂当时不打算停止这项措施,如雪片般增加的投诉让他看得几乎眼花撩乱。
「如果有人能在里头找出一张赞成的意见,那我可以同意继续照现在的模式进行,并且给那个人加双倍的薪水。」低沉悦耳的嗓音透过麦克风放送,祭出诱人的条件。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依旧维持沉默,没人敢行动。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就算莫浪澂没有心机到先将赞成的意见表挑出来,也不会有人(特别是病人)赞成这样繁琐的流程吧。
一连串话语下来,他的态度清楚可见──无论此事是否间接造成凌零穗受伤、或最初一开始,莫浪澂其实压根不赞成这样的程序措施。
一同被叫来开会的护理督导郑宇琳此刻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想用时间与实际行动来让那些自私利己的人们明白、唤起当初他们投入医界的初衷,在这之前不惜让自己背负来自各方的批评与谴责。
这个人……太胆大妄为了。她不禁惊叹。一方面却也忍不住摇头佩服,掩饰不住油然而生的赞赏。
尤其在看到眼前这群人中某些相关人士露出羞惭的表情之际,的确有股大快人心的感受。
不枉费她费尽心思蒐集各方的连署……但她也彻底明白,以後、未来的日子中,只要莫浪澂还在掌事,自己根本不用再耗费心力在这种事情上面了。
不等有人反应(或许也没人敢反应),莫浪澂迳自起身、准备离开会议室。在此之前他像是想到什麽,回头又补充了句:「对了,忘了说,」停顿半晌,确定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之时,这才缓缓开口:「以後若我知道有谁还想让病人自动送到他面前,那麽……我会派人用轮椅、将那个人推到病人面前去看诊。」
语落,一只「噗哧」声突兀地冒出,将大家的目光焦点吸引过去。
洪景飞掩着嘴,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这句话真的太绝了,有够经典!
虽然自觉和莫浪澂在某些方面不对盘(?),但不可否认的、此人的行事作风,着实令人忍不住赞叹。
用轮椅推医师或麻护过去病人单位,绝对比大费周章将病人推到麻醉科作评估还来得简单,相信很多人都会认同的。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言,除了某些人士显露尴尬的表情之外,在洪景飞失笑出声後,陆陆续续有人跟着附和,瞬间缓和掉紧窒的气氛。
莫浪澂轻瞥洪景飞一眼,没多说什麽,甩头离开了会议室。
保全员蒋行云看着会议桌上那只大箱子……他只叫自己整理留言内容,也没要自己负责将它回收,所以可以不用理会了吧?
耸耸肩,得到结论後,也跟着在後头离开。
护理督导郑宇琳感受和方才截然不同氛围的会议室,感叹的摇摇头,抑止不住浮上嘴角的笑意。
※
会议一结束,莫浪澂所有言行以更为惊人的速度被传播出去,造成热烈的讨论。
先前反对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赞不绝耳的认同。
「痛快」变成所有人一致的感想反应。
「听说当时麻护和那群医生的表情超冏的~唉,真希望能亲眼目睹!」
「对啊,真可惜!哼、如果那些医生还想要我们推病人过去,那我会宁可直接用轮椅推他们过来病人面前──推他们还比较快咧!」况且这是莫大医师默许的行为。
「真的是误会莫医师了~结果还害凌医师受伤,他没事吧?好像綘了不少针耶!」
「应该没事吧,我看他休息了一天後,好像也开始上班了,反正如果要CPR什麽的,莫医师会帮忙的啦!」显然大家已经习惯「有凌零穗的地方,就有莫浪澂的存在」这个特殊到不算特殊的现象了。
「也对~不过那个议员真可恶,竟然害凌医师受伤!以为自己是议员就了不起!」轻啐了声。
「对呀对呀,真让人不爽,那种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的态度!不过没关系,莫医师会给他们教训的啦!」没有人怀疑这件事情。
「不过,幸好呢,在这家医院工作~」让人感觉付出有了代价。这是众人最後的结论。
会议完的隔天,行政管理部公布了两项公文:其一,术前麻醉评估程序恢复原始作业流程;其二,基於这个月来所造成的骚动、以及无形中增加各位同仁的工作量与不便,医院会於这个月薪水中增加底薪的百分之二十五,作为慰劳。
公文发布之际,隐隐约约间,似乎可以听到各个单位同时传来的一阵欢呼之声。
真的很会做人情呢。看到公文的刹那,谭昕摇头叹笑。
有赏有罚吗?洪景飞不置可否地撇撇嘴。
看来自己还不够认识这位年轻的幕後主管呀。应可让默默想着。
「……」保全员蒋行云则一如往常地翻了翻招牌死鱼眼──我应该要加倍吧。如果这样跟莫浪澂提议,不知道又要被叫去做什麽事情了。
唯有凌零穗深知,莫浪澂其实不在乎别人对自己如何评价。
他的心中自有一把尺来衡量,尽管作风行事任性妄为,却总会回到既定的轨道。
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笑什麽?」低着头专心替他的伤口换药,等全部动作都完成後,甫一抬头,随即对上凌零穗带笑的眸子,莫浪澂皱了皱眉,问道。
「没什麽。」当然不会坦言、自己很欣赏他这样的风格吧,这只会让眼前的男人更加得意罢了。他转移话题,「对了,关於议员……你真的找律师过去了?」
他非常清楚莫浪澂一旦说出口,就势在必行的决心与魄力,且也无惧於对方的身分,不过……毕竟是政治人物,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会希望与之扯上太大的关系。这次的染血插曲,他只想当做意外来看待。
莫浪澂何尝不知情人的想法。「别担心。」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欲抚平他的不安。
「澂!」有种被敷衍的感觉,凌零穗抗议。
「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包括这次的事件。攫住他的下颔,莫浪澂趋向前烙下一吻。
我是相信,可是……双唇分开之际,凌零穗轻轻说着:「我希望大家也可以相信你。」後来他终於明白了,之所以会感到迟疑犹豫,是因为周围的流言蜚语完全基於对莫浪澂的不信任,这使得比发现自己不被信任还要来得难受。
即使莫浪澂压根不放在心上。
「这算『爱屋及乌』?」眼里露出促狭的笑意。
「你──」脸一红,索性撇开头,「随便你了!」
见状,莫浪澂大笑,随後赶紧安抚,「真的别担心。那家伙……」有别於在对方面前必恭必敬的态度,私底下他可没那麽好的耐性,特别当那名对象又是造成情人手臂上这道伤口的直接加害人,「他不敢对我们怎麽样。」
「怎麽说?」他哪里来的自信?对方是议员呐,一定有很多人脉及後台。
「因为,你们家院长的後台比他更硬。」而他的势力,将会是自己未来的人脉范围──莫浪澂有足够的信心。
事实上,为了要维护这段在父亲眼中见不得光的感情,以及营造出足以让凌零穗放手去做、可以真心投入的职场环境,莫浪澂在背後进行了不少显为人知的事情,这些当然不会对他坦白透露。
「唔……」虽然依旧掩不住担忧,然而最後凌零穗选择继续相信这名男子。「不过,你讲那些话,没问题吗?」关於他在会议室内的发言,就算没亲临现场,在传言沸沸扬扬的现况下,几乎已经足以倒背如流。
「会有什麽问题?」挑了挑眉,莫浪澂扬起唇角,露出一贯的无惧笑容。「是说,你不觉得自己担心太多了吗?此刻,你要关心的不该是那些人吧!?」换他传达不满。
好不容易可以独处、又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场合,他不希望闲杂人等不断来干扰他们的两人世界。
「咦?」
还『咦』!莫浪澂眯起眼,黑瞳中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欸、澂,我手受伤呐~」凌零穗岂会不知那意味着什麽。他乾笑着提醒。
「所以你不必动手,我来就好。」不容拒绝地宣告,接着不由分说地吻住他仍想挣扎逃开的唇瓣。
惩罚似地轻咬了咬,引得一阵轻声流泄的呻吟抗议。
这天,据说凌零穗二度因为手伤(?)而请了假,当然莫浪澂随即批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