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谣言的产生与流传,此现象套用於医院这个彷佛社会缩影的圈子里亦很适用。
特别是辛苦工作之余,无伤大雅的小八卦似乎可以稍微舒缓紧绷的神经,因此即使知道事不关己,仍有各层级的员工参予传播流散於各处室间的谣言。
至於绘声绘影、经过多次转手後的消息来源究竟隐藏几分真实,已然没人再去计较。
这天凌零穗从手术室回来时,遇到刚开完行政会议的莫浪澂,两人於长廊间碰面後便边走边聊回医值室。
凌零穗提出自己的疑惑:「我有些纳闷,澂。」
「嗯?」莫浪澂随意翻阅着手边的资料。
「为什麽你要叫小蒋去学刷手?」虽然最後被从保安课单独划分出来、隶属於行政管理部门,但毕竟身份仍属保全员,理当没有学习刷手这项特殊洗手法的必要,他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为何。
想到蒋行云边翻招牌死鱼眼、边用刷子缓慢地「ㄌㄨˋ」着双手的慵懒模样,无论是那称不上标准的技巧或穿着保全服的身影、和手术室里的人们相较下,都显得格格不入。
「他常素描,手脏。」丢出一个颇正大光明的理由。莫浪澂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不合常理。
可是平常你不会有机会接触到他的手吧……凌零穗思忖半晌,最後仍没将盘旋内心的这句话说出口。
「病例看得如何?」阖上资料,结束方才的话题,换莫浪澂发问。
他知道凌零穗在自己开会的同时,去了一趟手术室找刚下刀的神经外科医师程广辅,讨论近日某位棘手的个案。
所谓「隔行如隔山」,分科细腻的医院里头,同样的部位、单就内外科领域划分後,也有截然不同的处置与方法,因此科别间的会诊算非常频繁的现象;遇到需要照会自己所擅长领域外的科别,他多半会抽空和当科医师讨论,以求找到对病人而言最合适的治疗。
「程医师同意我的想法。」单从声音里头隐约透发的愉悦及嘴角微微扬起的幅度便可窥探出他的心情──那是得到认同的喜悦感。
莫浪澂当然听得出来。
「那很好。」深知他对每一位患者所投注与付出的心力,能被前辈承认,身为好友(兼情人)的他亦与有荣焉,「你会介意那些谣言吗?」
「谣言?」一愣。
果然没听说……或者该说没注意到?莫浪澂扬唇。
「唔……是他们在讨论的那些吗?」他想起要离开手术室前、无意间听到刷手人员在窃窃私语,虽然他们见到自己後便马上转换内容、而他也无心去探究,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难不成他们热中交流的话题就是莫浪澂口中的「谣言」?
「传开来了吗。」不出他所料。
「嗯?」是关於谁?凌零穗不解,却没继续追究。
因偶尔亦会受谣言所恼,他明白那种身为传言中心主角的困扰,所以他对谣言八卦没多大的兴趣,通常他不会主动参予相关讨论与传播,当别人问起之际,他都是後知後觉的那位。
事实上认识莫浪澂後,他感觉自己无形中似乎跟着掌控了某部份的「谣言」、甚至比别人知道得更多──如果他觉得是时候了,便会主动告诉自己、包括其他人无从得知的「真相」,以致凌零穗对私下流传的谣言更没必要去追根究底。
「零穗,你认同程医师吧?」对於此人专业领域上的成就。
「当然啊!」无庸置疑。
别具深意地望他一眼,莫浪澂最後一笑,「那就……相信他的专业吧。」这是走进医值室前、他用来结束闲聊的收尾话语。
※
不消多久,凌零穗便明白为什麽他会口出此言了。
谣言扩散的速度大概只比病毒慢了点,些许时日後就在医院内传得沸沸扬扬,让人想不知道都很困难。
「凌医师,你不是常跟程医师接触、有没有听到什麽『内幕消息』啊?」一开始人们还会避嫌,最後却索性开门见山地试探。
他常跟程医师接触,是因为要讨论病情,绝非如他们所猜测的、去窥视对方的隐私──凌零穗很想这麽反驳。
「我没听他提起。」面对各方的质疑,他均用一贯的说词回应。
然而事情似乎逐渐脱离常态、朝他们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那些人……」那天再度到开刀房寻找程医师,遇到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练习刷手的保全员蒋行云,他懒懒地开口、道出所目睹的景象:「方才说要故意递错器械。」
制造让他在手术过程不顺手的假象。
──太过分了!即使再如何对谁有意见,亦不该拿病患生命开玩笑。凌零穗闻言後皱起眉。
「小蒋,谢了。」看来他得「上呈」、让某人动用公权力来解决这道问题了。
保全员翻翻白眼,「我可以不要再刷手了吗?」
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凌零穗噗嗤一笑:「我去问看看。」
原来……这是保全员练习刷手的目的?
据说:神经外科医师程广辅里外通吃,身边已经有个貌美如花的妻子了、还和院内其他医护人员有超出同事尺度的感情纠结;也有人听说他跟病人纠缠不清、甚至有病患怀了他的孩子,却被始乱终弃;另外的说法是他靠关系攀上妻子、仰赖对方的钱财爬到现今的位置,在人财到手後千方百计想甩掉人家。
众说纷纭,没有人清楚哪一项说法正确。不过无从探究的结果,变成主角有个什麽一举一动便被放大审视,直到谣言如滚雪球般愈来愈大颗,让人更难分辨真伪,人心与人心之间的裂隙渐深,沟通益发困难。
手术室事件只是某些自诩为正义的人们进行的小小报复手段罢了,却非近日单独发生的案例。
凌零穗转述给莫浪澂时,从对方的神情、他知道他亦注意到了。
「我记得你当初要我相信他的专业。」他没忘记那则曾让自己纳闷的提醒。
「我是说过。」他不否认。
「你打算怎麽做?」他知道莫浪澂不可能无动於衷。
「你只要继续相信他的专业就好,零穗。」其他的都不用担心,「有时候一些谣言可以点缀乏味的生活。」眉宇间尽是自信的丰采。
感觉上好像在看戏呢……这个男人。凌零穗挑了挑眉。
「破解谣言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再制造新的谣言。」他下了个中肯的结论,唇旁有一抹恶作剧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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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不久前已经出动政风室人员开始着手调查谣言真相,这又造成另一波传播及臆测的高潮。
数日後的某天,所有的医师均收到一则召开临时会议的电子邮件,除了谣言当事者之外。
莫浪澂正是会议发起者。
「我想,大家应该清楚这次开会的主题为何。」坐在会议室最前方的他打开面前的麦克风,不疾不徐地开场白。
底下一片耳语窸窣。
「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直接说了。」他半扬着唇,微眯起的双瞳犀利地扫过众人,「这些日子来最热门的谣言已经造成医院方面的困扰,陆续有病人投书反应、表示不愿给某位医师看诊,或做言语上的人身攻击,且听说工作上也有同仁以『实际行动』来抗议。」凌厉的视线停留在某些地方的时间似乎特别长。
「因此,我手边有几份调查报告,几名现场人士或许已经看过了。」以单手支撑着下颔,他好整以暇地道:「如果不愿意自己也成为谣言流传的对象,就请停止现在的行为,否则不晓得那些资料什麽时候会不小心被泄漏出去。」
语毕,他听到阵阵倒抽气声。
「没错,我是在威胁。」莫浪澂大方承认:「有什麽不满,请直接找我上诉。我只是要让散播无意义内容的谣言者明白--若再进行目前的举动,下次收到的就会是资遣费。」
对待可为医院付出心力的员工,他一向很大方;相反的,若有害群之马存在,斩草除根,他一样不手软。
在一双双眼睛瞪视着自己的情况下,莫浪澂微微一笑,「那麽,今天的临时会议就到这里,非常感谢大家拨空参予。」
「我没想到你会那样讲。」日後遇到莫浪澂,程广辅感叹地说着:「清者自清,他们爱怎麽说,其实也不会怎麽样啦。」这麽一来会害他会得罪很多人吧。
莫浪澂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
「为什麽不来接受治疗?」他始终清楚谣言底下的所有真相--程广辅的妻子长年卧病在床,几乎仅靠着机器控制呼吸,倘若移除掉呼吸器,生命亦将走到尽头。
因为车祸脑出血且延误就医,导致变成植物人状态,而这样的契机却造就他选择神经外科领域发展。
不离不弃,长期守着清醒机会渺茫的妻子--这样的人却因某些微不足道的原因招人嫉妒,传出各种夸张的谣言。莫浪澂觉得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唔……或许是怕再承受一次希望破灭的感觉吧。」因此他拒绝对方提议转院、进行更先进检查与治疗的建议。
莫浪澂半眯起眼,半晌後才道:「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提出。」
「谢谢。」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他逐渐明白为什麽这位作风大胆独特、强势的年轻上司,会在众人畏惧之余、却也同时得到相等程度的认同了。
不过他有个地方感到疑惑。「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为什麽你知道这些?」他没印象有特地告诉过谁呀。
听见他的发问,莫浪澂别有涵义地笑着,替他解惑:「我对神经科医师的审查,总会比较仔细。」无论是神经内科或外科。
「咦?」他听不明白。
直到日後听见另一段新起盛行的谣言、和最初大家已然清楚的事实对照下,总算串联起所有前因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