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寧碎】 — 【寧碎】(19)

谭昕接到一通电话,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他露出微感意外的神情。

「不接?」谈话被铃声中断、而手机主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莫浪澂提醒他。

「抱歉,我去接个电话。」微颔首、暂时离席,他走出他的办公室後按下通话键。

『谭昕……在忙吗?』先前被告知可以连名带姓称呼他,不过凌零穗依然不习惯,总下意识停顿一下,『打扰到你了?』他考虑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拨此通电话。

『不会,你说。』此人的来电,他再忙也会想办法接。事实上他亦在等待这一次对方得来不易的主动──他彷佛可以猜到他欲谘询的问题了。

电话那头声音不变的温和、犹可见那道和煦温暖的笑容,凌零穗消冗了原先紧张的心情,开口表达最初的目的:『我想找你聊聊……』

『可以。』谭昕爽快答应,接着约定好时间到家里接他──他婉拒凌零穗原本直接要约在外头的提议,并交待他除了自己亲自抵达门口,否则不要任意开门。

像在提醒小朋友一样耳提面命强调,并且在得到他的保证後才挂断电话。

结束通话後重新再回到办公室里,小老板莫浪澂似乎也刚结束一通电话,视线相对後、他问:「急事?」会直拨私人手机而非院内配给的电话、且在上班时间点内,他如此猜想。

「是你要守护的人喔。」他眨眨眼,如愿看到对方一愣的表情。

「零穗?」他怎麽了、为什麽突然打电话来且还不是拨自己的手机?莫浪澂蹙起眉,脑中闪过各种臆测,「发生什麽事了?」

难不成他想起了什麽?

「我觉得应该是还没有。」看穿他的推断,谭昕摇头否认,接着将下午的约定据实以告,「我会注意他的安全。」请他不用太担心,换言之也间接在传达不希望莫浪澂跟来的讯息。

「你呢?刚才的电话。」见他没有反对,谭昕将话题拉回正事。

「嗯,连络上了,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对方毕竟是国际型的大忙人,肯分神处理他们这里的事情已算难得,他不敢再多加催促。

谭昕明白莫浪澂的顾虑。「希望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他衷心期盼。

「洪主治那里你打算如何处理?」消息一波一波带进来,每则都像在考验人类的心脏强度,他觉得这短短一两个月所累积之疲惫,简直像过了好几年那麽久。

难怪小老板近日状态益发不佳,每天显露於外之神色都彷佛别人欠他好几百万没还一样。

如果身在古代,他八成会在证据不算充足的情况下就直接把嫌疑者拖出去斩了、乾脆了事吧。

「……」只手摀着脸,好一阵子後才道:「在美国,我应该会直接毙了那些人。」锐利的目光闪过一丝暴戾。

「……美国虽然某些州可以合法拥有枪械,」谭昕心平气和地提醒他:「但杀人还是犯法的。」

「……」他几乎想学保全员蒋行云的招牌动作翻白眼了,「我知道!」

在心里行动总不犯法了吧!

看来莫大医师理智尚在。谭昕欣慰地点点头。

「这几天还好吗?零穗。」自从他没再前往医院报到後,他们也好一段日子没碰面了。於约定的时间内顺利接到人後谭昕一开头便先关心他的状况──各方面的。

「还可以,谢谢你。」现在莫浪澂每晚会到他房间陪他入睡,诸如最初那般梦境连连、半夜惊醒的情况已经改善许多,所以他这番回答不算在客套。

「头呢,会痛吗?」谭昕没忘记先前阿宝先生特地拿来的行车记录影片,里头所存载的罪刑画面除了造成凌零穗心理方面的影响,尚有生理上的实质伤害。

「不会。」莫浪澂每天会严格把关他的身体状况,一有风吹草动便随时被抓去检查。这方面他其实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既然目前身体心理都没大碍,谭昕转而关怀他的心灵,「那麽,今天你想谈什麽呢?」直接进入主题。

他开车载他到一间餐厅,示意两人今晚在此用餐。

凌零穗注意到他选的餐厅虽没有包厢隔间,不过座位与座位间维持一定的距离,算颇舒适的空间设计,让人可以放松心情在此用餐或交流。

点完餐点後谭昕不急着催促他,耐心地等待他整理好思绪,「不管你想说什麽,别忘了我是心理医师喔,什麽情况大抵都遇过了。」再怪也见怪不怪。他鼓励对方。

「我、我想问我们的关系……」许久过後才犹如下定决心了,凌零穗红着脸、一鼓作气地说出口。

谭昕没多此一举地问他、究竟是想探究自己与谁的关系。

「嗯,怎麽会想到这个问题呢?」他引导。

一贯温和的态度与笑容、伴随柔和的嗓音,丝毫没有惊讶或取笑之意,这让凌零穗觉得会追究这种问题的自己并不奇怪。

「我觉得……」他鼓起勇气道出这阵子来的怀疑:「我们好像……不只是『朋友』……」没有那麽单纯。

然而他的猜测对吗?他们……都是男人呀!

「什麽原因让你开始这麽认为呢?」鼓舞的眼神凝视着局促不安的凌零穗。

「呃……」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一方面也觉害羞、说不出口。

见状,谭昕多少猜到了端倪。

「顺着你的感觉走吧。」他说:「人啊,有时候就是想太多才会生病喔,这里──」指指对方胸口、心的位置。

凌零穗的视线顺着他手的移动、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胸口处。

「感觉……?」疑惑的神情重复着他的话语。

「你会因为忘记一切而感到难过、各方面都让你觉得疲惫,相反的、被遗忘的人也不好受呢。」过往的回忆与美好,全数化为云烟、摸不着触不到,明明最了解自己的人却选择抛弃这些羁绊──谭昕完全可以体会莫浪澂无力、懊恼的心情。

这些话……先前血肿科教授江谕文也曾经对他说过。凌零穗一怔。

「谭、谭昕,」咬咬下唇、有点犹豫,最後还是开口了:「我是不是造成大家的麻烦了?」即使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尤其是……浪澂,我觉得他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是我的关系吗?」不过他并非无所知觉,或多或少有察觉到莫浪澂的烦躁──即使他尚不明白对方眼中压抑着的东西为何物。

这两个人明明互相关心,却又相互折磨呀……谭昕忍不住笑了。「唔、零穗,」含笑的眸子直盯着对方。针对凌零穗今晚的疑惑,他抛出直球回应:「回答你这两个疑问之前,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对他是什麽感觉?」

「换个说法,你觉得他是怎麽样的人?不管什麽想法,都请尽量仔细地描述出来。」该推他们一把了──既然过去消逝了,就来制造未来吧。

莫浪澂似乎不打算那麽早让失忆的情人得知两人旧有的关系,不过倘若当事者本身已有所察觉或怀疑,再隐瞒也无济於事了吧。

谭昕不认为一昧逃避类似的话题,对他们之间的情况会有所帮助或改善。

何况他不算泄密,他只是在引导。

凌零穗因他的一席话陷入思考,所幸晚餐已吃得差不多、进入餐後甜点的程序。

他不记得自己有过什麽生活习惯,不过每当莫浪澂替他做一些事情或安排之际,他不会感到讨厌、反之还觉得很适合,似是一直以来本该如此般的自然。

他们之间应该很有默契吧?熟识彼此的习性与不需言语传达便能互相理解的讯息。这些都被自己给忘记了……他应该会难过吧?

如同他的焦躁,莫浪澂亦然?

凌零穗曾质疑普通朋友会给自己如此周全的照顾吗?面面俱到、无懈可击,各方面都考虑周到。

这些怀疑若用另个角度切入去解释,似乎一切都合理了。

最初他没联想到这点,因为对方伪装得太好,直到後来卸了防备、言行举止间依稀透露出蛛丝马迹──凌零穗想起当莫浪澂靠近自己时,他所扬生的那股悸动……不是排斥,而是渴望更多。他的碰触让他感到很安心,好像有这个人在,什麽都可以不用担心受怕──撇除掉性别的限制,这种感觉与恋爱无异了吧?

他不确定两个男人之间存在着恋爱的感情究竟算不算正常,他亦不知道为什麽会对莫浪澂抱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所有的疑惑与忽视在看见莫浪澂和影山皆实互动的画面後,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霎时间明白始终不敢去正视的情感、在友谊的包装下,其本质的元素。

如同那些艰涩难懂的医学用词,他潜意识记得它们,面对钢琴却回忆不起任何乐谱符号──之於对莫浪澂抱持的情感,他觉得先前的自己应该也将它们记在身体的某部分中了,回忆不起来、却又不曾真正遗忘。

是记忆主宰感觉,还是感觉支配着记忆?

凌零穗依然说不准答案。

现在他比较想问莫浪澂──对他而言,要如何定义自己呢?

是麻烦或负担?

是……即使失去了所有、包含两人的回忆,也要持续守护的存在?

从凌零穗的表情看来,已经思索出答案了。谭昕只手靠在餐桌上托着下颚、微笑地望着对方,「不要怀疑自己的感觉,有时候它们会比某些刻意去忽略的东西来得诚实、且贴近事实喔。」

看来这顿饭收获匪浅。他很满意。

甜点用完後他和莫浪澂连络,准备将人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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