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莫浪澂大开金口、允许凌零穗不用再去医院露脸之後,他带着他四处走动。不若原先刻意维持的疏离状态,他突然多出很多空闲,晚上甚至常常心血来潮去外头吃晚饭,因为他们均不擅长下厨。
他懂得生活的情调、懂得如何享受,他们一起去过大餐厅、高级饭店,也涉足夜市、路边的小吃摊。期间他不只一次试着唤醒凌零穗残破的记忆,偏偏总是徒劳无功。
但莫浪澂不见放弃之迹象。
在他的努力下,凌零穗的生活重心彷佛仅剩下基本的吃喝拉撒睡等例行公事、以及回想消失的记忆,跟莫浪澂。
他们一起回了医学院母校,从校园、教室到任何一个角落均无遗漏。并肩徒步在广大的校园中时,他偶尔讲些两人间相处的情景、交锋的经典对话,即使大部分时间里头他们处於无声的寂静状态。
莫浪澂并非多言之人,凌零穗应该也不是,原本没话题的相处该很窒闷无趣,而此时流窜於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反之透发一股自然的祥和。
凌零穗还算颇享受这种宁静却不寂寞的氛围,他喜欢莫浪澂的陪伴。
回母校时他带他来到原本应该是禁止学生或外人出入的教学大楼顶楼,向凌零穗描述多年前的那天、他难得流露的不坚强,跟当时似乎挺在意的「肋骨传说」,他都一字不漏地听着。
粉笔曾经留下的痕迹理当灰非湮灭了,如同他荡然无存的记忆。
「我替你补上那根的。」莫浪澂在结尾处淡淡陈述。不似在强调的口吻,却别有深意地望了对方一眼。
凌零穗不清楚他想传达什麽,又或者单纯只在陈述一件过往的回忆,然而那若有似无的一瞥却悄悄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
他似乎明白所谓的「肋骨传说」的意义,但……这人的意思莫非是在表达自己其实就是那根遗失的肋骨?那个注定与自己成为一体的人。
意识到这个突兀的念头,凌零穗连忙摇摇头、赶紧将此荒谬的想法给抛於脑後──偷瞄着莫浪澂帅气有型的侧脸,他不禁红了脸庞。
「所以、我那时候是因为什麽原因不愉快呢?」他想藉由转移话题来掩饰心中浮现的诡谲想像,进而说服自己、关於莫浪澂所有体贴的照顾,全是基於两人深厚的友谊所致。
没有其他多余的因素。
「家庭。」他简单解释,并无多加琢磨。「没有相处过的生父突然过世、加上一些零零总总的琐碎,一时间感到不知所措。」正如同最初他也没有替自己连络家人一般──这个人对他的背景有一定的认识,知道发生什麽事时该怎麽做方为最佳处置。
凌零穗选择相信他。
在莫浪澂的陪伴下,一星期、甚或一个月过去之後持续着毫无进展的状况,凌零穗从最初不时侵袭心肺的空虚感中慢慢习惯,试着与它们和平相处。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这阵子他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混口饭吃,比思索用什麽办法找回记忆更迫切一点。
他觉得自己骨子里应该没有把过去七年来所学的医学知识遗忘,否则当初乍见从医科书籍中掉出的笔记纸张时、不会不经大脑思考便能轻松解读对一般人来说该是艰涩的外文字句,但他未曾考虑过再重返旧有的医院单位就职,即使有莫浪澂这位强力背景的说客也一样。
据说他上班的地方是莫浪澂这位院长父亲旗下的医疗产业,在地方上享有盛名。他或许凭藉实力、或许靠着关系,毕业後、尽职地当完兵,空白了近两年得到此份人人羡慕、眼红的工作;相反的莫浪澂只在里头从事管理方面的各项流程作业,坚决屏除自己专长的医疗行为。这次他不晓得用哪些理由替他争取到长假,凌零穗很感激对方的帮忙,不过他清楚自己在记忆真正恢复之前、不会回去原先的工作岗位了。
前一段时间在肿瘤科研究室里那股茫然无知的感受至今依然记忆犹新,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去误人性命为妙。
另一项最大的理由则在於他实在找不回那份坚持──对自己选择医学这条路的坚持。他说不准到底喜不喜欢当初的所学,虽然已经耗费七年、甚至原本准备花上更多心力投入这行领域,如今忘光一切的窘境、怎麽都回忆不起那份热爱的心情,凌零穗不禁怀疑他是否确实抱有不顾一切的热诚。
如果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根植入骨髓内了,那麽理当像那些专业英文名词般让人难忘才是,而他却完全不记得那份喜爱的感觉、一开始连自身的职业都很难回忆起来。
这样的自己要重新投入此份神圣的医疗领域,凌零穗始终觉得勉强,他做不到如此昧着良心的事情,不过一时片刻间又不晓得自己具备什麽其它专长、该找什麽暂时糊口的工作。
在还没有得到结论前,凌零穗索性得过且过,顺应莫浪澂的一切安排,活在对方包容的羽翼下。
而相较於不清楚对旧有职业的感觉、使得自己三不五时去质疑是否对医学所抱持的情感不够深刻、才能义无反顾地遗忘,这段时间以来凌零穗亦开始怀疑他与莫浪澂之间的关系,是否诚如外界所说的「朋友」那般单纯──虽然没有人否认他们是朋友,却也没有人直接点名他们的关系。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对莫浪澂这个人过度在意,起先还能用对方是近日来最照顾他、也是丧失记忆後第一个遇到的人来自我解释,然而随着相处时日增长,渐渐的这些藉口变得不能完全说服自己了。
最初觉得他有点严肃、充斥着距离感,似乎高不可攀,但另一方面又具备独特的细心之处,很有领导能力、条理分明,很吸引人……这种混杂各项特质的熟悉感,让凌零穗觉得非常安心、很有安全感,好像扬生一股不太妙的异样感。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这似乎不是他能去触碰的情感。
种种复杂的思绪交错,促使他告诫自己应要尽量避免和此人有过多不必要的接触之余,一方面却又忍不住陶浸於对方所施予的温柔当中,为此悸动沉醉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