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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灵岩山下之天地间有一颗大岩石。岩石中孕育着一块璞玉。这块璞玉吸收了日月精华,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了千年。
千年来,它沉睡过,醒来过,外头的世道变得如何,又与它何关呢?
无情、无欲,无生无死、无悲亦无欢。
大概就是它最初的写照。
醒来的时候,它总会看见一些年轻的男女在它身旁嬉戏打闹。有的时候,他们还会爬到自己的身上,坐着看看天边的星星、月亮之类的。有的时候,逢年过节他们也会在它身边,带些糕点、点放天灯还是更为绚丽耀眼的烟火。
就这样,它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多少个寒冬。从苏醒陷入沉睡,再由沉睡到苏醒。
一日一日重覆着同样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它对自己漫长的岁月中感到无穷的寂寞的时候而选择再次永远沉睡在这片天地中时……
一个奇怪的人来到这里。
那时候,它并不晓得这个人要做什麽。
那人与其他人不一样。他站在那里左看右看,在它身上敲敲打打,似乎在找寻着某样东西。而它并不知道自己是块璞玉,仅仅以为是块石头,与天地同岁。
在敲打的过程中,他伏在自己的身上聆听。
而它试着与他沟通。
从来没人对它开口说过一句话,而他却是第一个。
伏在上头,低声细语在它的耳边响起,「如果你能听见,便回应我的话语吧。」
懊恼着要如何回应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用你自己的方式,跟着你的心就可以了。」悄悄地指引它如何利用自己的心语。他说的很浅白,跟随自己的心。
它,试着回应。
第一次发出如同琴弦上弹拨时的共鸣。
他,听见了。
他们之间的共鸣。
至那一刻,它的命运便变得不一样了。
巨大的石块被搬运离开那个有着千年岁月浸染的地方,头一次离开孕育它养育它的那片土地。
深入地底的石根被人翻上土的那瞬间,它痛得几乎晕厥过去。由於实在太痛了,它最後也没能挺住,就这样的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当它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它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没了身上那层泥褐色的外衣,露出泛着微微绿光的白色身子。它处於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露出泛着绿光的身子,听见远处传来的声响。那声响对它而言有些刺耳,那是不同於山林间里的虫鸣鸟叫,牠们的声音可悦耳多了。
初次接触这些事物的它很是排斥,想要逃离却无法逃离,因为那时候它并没有脚。
仅能默默忍受那吵杂的声响。後来,它才知道那个声音为叫卖声。
喜好安静那麽多年,沉浸在完全安静的岁月里,一下子怎能适应这麽突如其来的转变呢?
就在感到非常厌烦暴躁的时候,一个男人跟他交头接耳交谈了几句。之後,它就被人硬生生地切割开来,分成好几份。这又是钻心之痛,让它再次痛晕了。
这次它晕厥的时间比上次的来的更久些。再次醒来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条状物,成为人们的口中为玉簪子的东西。
它变得越来越小,身子越来越纤细。辗转下,被另一个男人买去,送给一个女人当成定情信物。
女人很是喜欢,视它如珍宝,小心呵护着。成为簪子後,它便老是被女人插在乌黑的发髻上。女人很快就很送簪子的那个男人举行大婚了。
它也为他们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感到高兴。那是它至变成簪子以来第一个感觉,那种微妙的感觉慢慢延伸出其他的情感。
大婚那天,男人、女人以及不认识的人全部都露出欢乐的表情,沉浸在快乐之中。
它也曾以为这对情人可以白头偕老,孕育出优秀的下一代。可惜命运弄人,他们大婚那天就命丧王泉。
被一班没有人性的土匪给杀害掉。女人的血沾染上簪子,被它吸收了。
这滴血让它有了别的意识,慢慢地孕育出精魂来,最後成了精怪。
千年在人间游历後,它慢慢可以变化出人身。
说道这里,岱委停顿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湘儿坐在那里听的有些出神,静静看着她,没立即回话。
岱委的脸色依然没有恢复过来,惨白毫无血色可言。换成平日,她定能快速复原成红润的颜色。自上次岱委半夜到来起,她便知道对方不是人,而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她会加害自己。
然而湘儿并不知道岱委其实是什麽样的精怪罢了。她相信岱委不会危害自己,不然她也不会三番四次,每每当那道伤疤出现灼热的痛楚时她便会出现,为她解除疼痛。
一次又一次,绝非巧合。有心加害之人那可能会这麽做。那无疑是多此一举吗?
岱委咬着下唇,慢慢阖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蛋上恍如一对正要展翅飞舞的黑凤蝶。
良久,她才微微睁开眼眸。
「岱委,你还要歇息多一会儿吗?」从岱委的气色看来,湘儿晓得她还没复原,一切只是她在硬撑不让自己倒下而已。
摇摇头,岱委清澈的眼眸反映着湘儿的脸庞,「我没事。故事还未完。」
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湘儿才徐徐开口,「之後那根玉簪子怎麽啦?」
岱委露出浅浅一笑,继续刚刚未完的故事。「它现在就在你的身边。」
听到这句话语时,湘儿不禁皱起眉头,有那麽一瞬间相识无法理解似的盯着她看。
慢慢地把她所说的它联系在一起。霎那,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猛然摇头,「这怎麽可能?」指着岱委惊呆地无法好好接话,「……你就是那根玉簪子?」
岱委颔首默认了。一时间,她知道湘儿很难接受自己是那根簪子的事实。事实往往是残酷的。「你未来夫婿,林子郎那天在玲珑庄里买下我,把我送给你当成信物。」
一切谜底被揭开了。现在湘儿终於知道岱委为何可以每次都会在她悲伤难过的出现,为何每次都是在子夜时分才会到来自己的闺房。
渐渐地勾起那抹苦笑,她正在强颜欢笑,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玉之精怪。
原来,是这回事。
几乎陷入崩溃状态的湘儿顿时觉得全身乏力,疲乏的无力感慢慢袭上心头。
人妖殊途,就算在怎麽善良的精怪也无法逃避这个定律。
岱委似乎知道自己无力安慰湘儿,眨眼间便消失在她的面前,一句话也没留下。床边多了一支微微泛着绿光的白玉簪子,尾端系着水蓝色的流苏。
变回原型的岱委之那时候起再也没出现过湘儿的面前,好似永远消失了一样。
那一夜,湘儿没有闭眼,睁眼到天快亮之际才躺回到床上。
没人晓得她醒来过。
得知岱委是玉质精怪後,湘儿似乎有意去逃避现实,不愿醒来。一直沉睡着,白夫人见状,不禁担忧起来,请了好几个大夫郎中来给湘儿把脉,也没见有任何的起色。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躺在床榻上的人儿日益消瘦。
「温大夫,不知小女得的什麽病,为何她一直卧床不醒了?」白夫人跟在问大夫步出房外,立即问道。
温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说:「白小姐的身子已经无大碍,可她就是不愿意醒来。这可是心病所致。要是能找出她的心结,也许她便能得救,否则再这般折腾下去,不出三个月必死无疑。」
听完温大夫那席话,白夫人的脸整张刷白。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一下子无从适应。
难道她就只能是白头人送黑头人吗?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样?
诸多的疑惑困扰着她。
白夫人听闻以後,倒退一步,跌撞在身後的门扉那。门扉被撞击而发出砰的声响。
站在一旁的秦姑姑见状,立马上前去把白夫人扶起,心疼至极。
听到此消息,身为自幼看着湘儿长大的秦姑姑怎麽不难过了,搀扶着白夫人,开口问道:「难道就没有化解的方法吗?」
温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就得看她要求生还是要求死了,旁人帮不了她,要是她不愿解开心结。」
淡淡的忧伤慢慢从白府里晕开,似乎已说明白小姐即将要步入黄土。
白府里一片愁云惨雾。
唯独一人是最高兴的。那人正躲在黑暗的一角悄悄地勾起那抹冷笑。
「很快的,这里就会成为我的囊中物。」
原本种在院子里翠绿的竹子慢慢出现变黄,渐渐出现出枯萎的症状。白府里生机勃勃的花草开始出现怪异的现象。
万物凋零,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那日後,白夫人日夜为湘儿诵经祈福,还从荤食改为素食,避免不必要的杀戮,藉此为湘儿祈福。
显然这种方式并没有其多大的作用,湘儿依然不见任何的气色。
不管白夫人怎麽陪在她身边给她加油打气都好,她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每当入夜以後,湘儿都会悄悄睁开眼睛,起身走到窗边,斜斜倚在那里,静静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不语。
她总会在子夜时分醒来。
醒来以後,也不见她离开自己的房间,成日郁郁寡欢,思念着身在远处的子郎。抱着自己,蹲坐在窗台前。
每回都被那道伤疤痛醒,而岱委却再也没有出现了。
夏夜,总是炎热的,而她的心却逐渐冰冷。
掌心传来的刺痛已不及她心底上的痛。她的情郎已经不要她了。
低低哭泣。
矮柜上放置着那根白玉簪子。她的房里没有点灯,却不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打开的窗户,帘子随风飘起又落下。而她却没有打开自己的心房。选择封闭自己,不与外界有所接触,独自一人沉浸在自我世界里,暗自神伤。
闪着绿光的小光点慢慢从窗外的丛林上飘动着。忽明忽暗地在丛林间一闪一闪的,不规律地飞舞着。
渐渐地,小光点飞进湘儿的房间里,停在白玉簪子上。
定眼一看,那是夏季才会出现的虫子,萤火虫。
伸手慢慢靠近萤火虫,还未触及到,牠已经飞起了。躲开了湘儿的手,在空中飞了一圈才在一根烧剩祗剩一点的残烛上停下。
湘儿有气无力的收回手,自我嘲笑地开口:「……连你都这样欺负我。」
她的世界究竟还剩下什麽?
子郎不理会自己,就连一只精怪也不理会自己。她疑惑了,迷茫了,不晓得自己活着究竟为了是什麽,一切一切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日益消瘦的身子彷佛祗要风轻轻一吹便能把她给刮走。
脚尖触及到地面,她赤脚步下,踏在冰冷的地面上,穿过两道屏风,打开了房门。
生无可恋,不如就此别过这世界。
踏出了房门,往黑暗的白府後院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