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林玲 — 見樹

过年除夕夜,皇宫会举办家宴,各皇子皆携正妃出席。东宫因太子尊贵,二位庶妃也能列席。但像林氏这种低阶末位的小妾就不用想了,她还乐的不用去磕头。

倒是隔天大年初一,皇帝会领後宫所有嫔妃,同各皇子皇女皇孙的,一起向祖宗拜年。为免祖宗劳累,这几年都是依尊卑位序站好位,再由皇帝领头太子随侧,一次行完年礼。礼毕後就和上次寿宴一样,放大家入後花园游赏,祖宗则偶而唤人到跟前聊聊。这不,就点了太子家的过去。

林昭训这次行对了礼,很是乖巧懂事的道:「昭训林氏,恭贺祖宗新年好,福寿喜康。」

祖宗看着脂粉未施的清颜,身着淡色粉衣,头戴浅色木簪,一贯的素雅,很是满意的道:「好,很好,起来吧。某家听太子妃说,你很会带小孩,这皇嫡曾孙才一会子没见到你,看到素衣的就喊姨。」

林氏看着小肉包站在太子妃旁,伸着二手向着她,欢欢喜喜的靠了过去,一个顺手就把小肉包高抱在怀,还回着祖宗说:「那是因为我家小肉包,最可爱了。」她用脸去蹭小肉包,逗着他哈哈笑的闪。

祖宗看着娃娃逗娃娃,也是有趣。就看着小小娃,抓着女娃娃的头发,搂着她的脖子,又蹭又挤在赖在她怀里,许久才探出头来喊娘。林氏看着太子妃怀里的小肉圆扬着小手,就抱大的一起凑脸过去,任由怀中的胖娃娃在她身上扭蹦,弄乱了她一身衣裳。

太子妃一手抱娃,一手拿了块糕递去。林氏接过就逗着小娃娃吃。小肉包咬了一口,大概是喜欢,就抓了过去再咬,啃啃咬咬到一半,看着他的姨姨,伸着小手就递糕到她嘴前。林氏就着胖乎乎的小手作势要咬,却吧了一口小肉包的手臂,还发出噗噗嗞嗞的声音,小肉包玩的兴奋尖叫。

太子妃笑容满面的,还是不忘拉拉林氏的衣服,示意她这场合不能太闹腾。林氏得令就把小娃娃再抱正二下,拍着他的背安抚。於是小娃娃就懒在林氏怀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糕,很是安逸到快睡着的样子。

太子妃再抓了一小糕到林氏眼前。林氏大口一张就咬,还呶嘴向太子妃笑。一副姐你最好了的样子。太子妃看看自己怀里的,再看看林氏怀里的,笑的温和又柔美。

祖宗在旁看着,甚是满意。太子才成家几年,妻妾和美,嫡子成双,不愧是众子表率。祖宗对太子妃说:「养的好啊。」

林氏这时居然有胆插话的道:「祖宗,您知道的,咱太子殿下好洁。您猜猜这娃要跟他讨抱时,他都会说什麽?」

祖宗哦了一声,扬起娥眉。

昭训林氏端起脸皮子,拿出正经八百的威仪,学着个唯妙唯肖地压沉嗓子说着:「不准给我流口水。」

这什麽场面没见过的祖宗,闻言居然顿了一顿,才难得开怀的哈哈大笑。这後宫,不,这全宗室朝廷,谁不知太子那冷肃板正的个性?光是想像他对着小小娃娃的那样子……很多人笑的袖子都掩不住,抱着肚子弯了腰。

连太子妃也不好意思的押着笑,不过她笑的可是她那笨玲妹妹,要是给太子知道她拿他说嘴,回头有得被教训的。

皇帝在园里听到屋里传来的轰笑声,好奇地丢了个去问问的眼神。不久侍人来回报,皇帝闷着笑看了一眼太子後,决定也去屋里看那比较有趣的戏。只是进屋後,没刚传闻的热闹有趣,反而场子压着一股严肃冷静。皇帝先向祖宗问了安,落了主位坐定时,就看刚明明听说要赏昭训的祖宗,冷着脸开口道:「娃娃可知道,五树六花?」

...

祖宗愈到迟暮之年,愈发注重修行。早晚念经礼佛,供养佛花草树,才是她如今生活的重心。刚刚看着林氏怀中的小娃娃,调皮的连她头上的簪子都拔了在玩。想起上次这木簪成礼,这女娃娃很是得体,想找个由头赏一赏她,就道:「你对这木簪,还真是喜欢啊?」

「祖宗赏的,」林氏笑吟吟的回:「当然是最好的。」林氏这麽说,是谢了祖宗德政。

这时有个後宫不知那位嫔妃,凑到林氏跟前的道:「哎呀,林氏真是好福气,居然能得祖宗赏赐呢。这木簪真是好东西啊,臣妾在这,都能闻其异香呢。」这到那都有逢迎拍马屁的人啊。

林氏奇道:「有味道?」她抓着小娃娃的手,把木簪往自己鼻子一推後道:「嗯,真的吔,有一股淡香。」她扭头对太子妃说:「姐姐,你闻闻,是不是?」

太子妃也凑了上去,只道:「是有一股香味,这味道……」她一时想不起来是什麽。

祖宗看着有趣,叫人取了过来,一闻,心下一沈,整个人都不好了。若非她沉静多年,早已习惯怒而不张,只冷下眼看往太子妃和林氏,还未开口问责。太子妃出身世家,持东宫主位这几年下来,这人情冷暖还是会看的。祖宗这突来的一眼,她心中一吓就想起来了:那是菩提树的味道。

...

「回祖宗,记得一点,是荷花,莲花,呃菩提树……」然後,林氏就呐呐了。

「既然记得菩提是佛树,怎能砍树做簪子?」祖宗口气淡淡,但这话已是不满。

「回祖宗,太子殿下有教导,说木头要生成木性才能制物,取圬木为佳。」林氏恭敬地回道:「不砍树的,不然树太可怜了。」

祖宗脸色总算是缓一缓的道:「那就算是残木……娃娃,可有听过身似菩提,心似明镜吗?」

林氏这才听出来什麽事,这……先装傻吧:「回祖宗,臣妾才疏学浅……」她小心瞅着眼,却看祖宗只有摇头,怒气未消,心中只道不好,也不管那句诗出来没,先拿来救场再说:「臣妾只记得另一个。」

「哦?说来听听?」这时,居然是皇帝开口了。

「是,回祖宗回皇上,臣妾记得的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这可是有名的佛偈啊,一出口就让场子静了下来。

祖宗沈思半晌道:「娃娃,在那看的,可知其意?」

「回祖宗,太子让背了很多书,臣妾背着背着,也就忘这忘那了。至於意思嘛,臣妾以为,是指见树是树,见树非树,见树即树。」

「娃娃,什麽是你的见树之论呢?」祖宗已忘了要教训的事,倒是很有论一论佛理的虔诚。

「祖宗您看你椅子上图绘,它是图是树?再着,您的椅子,它是椅是木?我见窗外绿景,那是树还是林?我见怀中的如意,它是玉还是石?我见寺庙中人,他是僧还是俗?见树是树,乃众生之表象,见树非树,乃万象由心生。」

「至於见树即树嘛,这个臣妾还没想明白。」林氏停了停,拍拍怀中痴睡的小肉包:「不过我想,或许很简单,我看小肉包很可爱,他就真的是很可爱。我思便如是,您说,会不会是这样?」

祖宗看着手中木簪,没想到自己念了多年的佛,还不如一个娃娃的悟性。这是一个木簪,木头做的,一种叫菩提的树木做的。至於菩提是不是佛树,做出的簪子是有佛性还是灭了灵性,问的不是簪,是本心呐。祖宗摸着木簪,只喃道:「说的好。」再抬头,已是眼中清澈,很是受用。

林氏估计,这关应该是过了。佛禅嘛,讲的愈是绕口,愈有会去想的人。祖宗既然想放下,她自是谢谢啦。

可皇帝没听懂。但看状况开口问太丢人了,显的自己太没灵性?只好再问:「那,那个镜子呢?」

林氏刚绕的自己都晕了,差点问什麽镜,啊了一声才说:「那个啊,简单,皇上,容臣妾实例说明说明?」

皇帝大手一扬,准了。

「这个镜子啊,它就该立直,不能放在平台上。您看看这西风天的,风沙多大,这平放着,不就招灰尘……」林氏很是直白平实的说着话。

此时太子殿下不知从那冒了出来,就敲了她额头道:「明明就是你,懒得擦还敢信口胡言。」

「殿下!」林氏惊呼一声:您总算来救场了。她捂着额头回嘴道:「这之前就跟您说过了。这时时勤拂拭也不是个好事,且不说用心太过反而不及。就这灰尘沾布,它也是会磨镜子的。」

「就敢拿镜子说事,孤的书桌呢?打从你当书女後,就再也没够乾净,没个长进!」

「别冤枉我啊殿下,一天三次擦着呢。」林氏这一回嘴,向来很顺还接连不断地:「臣妾就不信了,那麽点灰尘,您摸的出来?」

「孤若判的出来呢?」

林氏一副您别框我的表情,胸有成竹的道:「老实说,您的椅子我一天只擦一次的。您尊贵的屁股可从没坐出来过。呐,这就是和光同尘,您既然早就习惯,那就接着习惯了吧!」她其实早想提这件事,现在真是个争取桌子一天只要擦一次的好时机。

太子听到这已经气到忘了是来救人的,额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太子妃赶紧拦在俩人中间。眼中净是,殿下您息个怒,这还在宫里拜年的啊?!

祖宗和皇帝相视而笑。这女娃娃大智若愚啊,那些看似无理又有点道理的说笑,就把刚那个菩提簪子的事揭过。眼下这场面,就是东宫太子携妻妾嫡子,一家子在祖宗面前热热闹闹的尽孝。天伦之乐,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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