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别哭了,像什麽样?」
少年皱着一张已经够沉闷的脸,一手揉着太阳穴,心中的五味杂陈堪比一锅错把盐糖酱油乌醋搞混了的黑暗料理,鬼魂乖巧的跪在面前抽抽噎噎的哭喊着对不起,眼泪却越擦越多,少年纵使心里有多少怨言也没资格发泄。
前几分钟,男魂才向少年坦白,新婚之夜的二更,也就是男魂离开新房找寻少年的时刻,由於他听见晚风中传来阵阵违和却几分熟悉的铃声,又感觉到一丝同类的气息,相对於生人的佛光,那是身为彼岸之物才有的特殊寒气,随着阴邪的程度散发对等的寒意。对方所散发的寒气强烈到就算相隔一段距离仍能受到影响,男魂起初是因为好奇,偷偷循线跟随,却意外的发现远远的是个新娘子独自一人走往通往仆宿的方向,那铃声便是从她身上传出。本还诧异新娘子这个时候出来作甚?可是背脊顿时感到一阵恶寒──自己就是因为新婚夫妇在行房才离开的,新娘根本不应该这时候出现才对!加上从她身上散发的寒气,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少年正在追捕的鬼新娘,男魂赶紧抢先一步在宿房里找到少年,随着寒气渐渐逼近,手无寸铁的他叫少年不醒,忽然想起少年在身上有带几张备用的挡煞符,连忙翻找出来,又抽出柜上的被褥,将符纸贴在被子里给少年从头到脚盖上,自己也因寒气冻得受不了,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着,等到寒气与步铃消失,男魂才探出头来,连忙赶回去新房查看松翊的状况。
然而也因为太着急,根本没有注意到宿房里有人的虹光耗尽。
「这是不能怪你,若不是我懈怠,也不会让这是发生。」
少年道,然而心中又生一问,鬼新娘不只会吸走新郎的魂魄,连与他人相恋的男性也会遇害,那岂不说明了她只不过是个因私怨而做恶的食魂煞吗?
「啊?」思绪被开锁的声音打断,阴暗中只听见金属的碰撞声,前方的走道忽然透入微微的光亮,隐约听见谈话声响,声音听来是一男一女,少年赶紧假装入睡,背对着栏杆。
「少侠,有人来了。」
少年对男魂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要他不要暴露了自己,脚步声轻轻地来,在十分靠近自己的地方停下,监牢外的人似乎很紧张,无声的张阖的几次嘴,终於挤出一丝颤抖的声音:「哥、哥哥……」
「少侠,她是……!」不知为何男魂的表情比少年还惊讶,唤他哥哥的人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了些吃的,还有一瓶有着红塞子的小瓷瓶,另外还有一卷乾净的白布。
「那个……你一定饿了吧?小鹊来给你送饭了。」
装睡的少年闻其名後顿时睁大眼睛,就男魂的说法,小鹊是只身前往,身边并无他人,若是相谈起来,应该还算安全。可少年并不打算这麽做,他依旧躺在地上,没有回头,故意冷漠道:「你来做甚?」
小鹊似乎被如此冷漠的语气给吓着了,她紧张的支支吾吾了会儿,并没有其他意思的她只好重复了刚才的话:「小鹊......担心哥哥,所以特地拜托了看守,让小鹊近来送饭……」小鹊边说,边蹲下把托盘放好,
「快回去!」少年大吼,接着剧烈的咳了起来,受到斥责的小鹊先是吓了一跳,却又连忙关心道:「你还好吗?很难受吗?这里有药,小鹊这就……」
「听不懂吗人话吗?别忘了我可是刺客!快回去!!」
「唔……」小鹊掌中揣着药瓶欲往前的步伐止住,被吼的退回原点,男魂一个局外人看着小鹊瑟缩,默默拭泪的样子很是心疼,低声劝他何苦?少年静默,男魂并不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会这麽想,但若不想办法让小鹊完全洗白,真的会害死她。
「若、若哥哥是因为……因为小鹊害了您而生气的话,小鹊这就给您道歉……是小鹊笨手笨脚,是小鹊没胆识,要不是小鹊,哥哥也不会变成这样,小鹊真是太没用了!」小鹊抽抽噎噎地说着,虽然极力的忍住不哭,可是眼泪还是扑簌簌的掉个不停,「小鹊会去拜托老爷,请他放哥哥一条生路,小鹊相信哥哥一定不是刺客,刺客才不会这麽温柔,刺客才不会因为看小鹊矮而出手帮忙,哥哥一定是被误会的!」少年的胸口一阵一阵剧烈的搏动,身体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寒冷微微颤抖,她的一番话在脑海里盘旋。
「若是真心为我着想,你最好快点走。」
少年缓下语气,
「不准再为我做任何事。」
小鹊这个笨蛋……
「算我拜托你。」
再这样下去她会被怀疑的。
「喂!时间到了!快上来!」远远的一声吆喝,似乎是看守来要人了,小鹊赶紧擦乾脸上的泪珠,站了起来,依依不舍的再看着少年的背影一眼,一串轻细的脚步声建行渐远,厚重木门关上的沉重声音框当的一声在地牢的幽暗空间回荡,顷刻,一切又静了下来。
*
男魂穿过监牢栏杆将托盘上的东西拿了进来,少年也盘腿坐起,一脸倦容,任由男魂帮他上药。
「小鹊姑娘心肠真是柔软。」男魂不由得感叹道,「这样一个好姑娘留给梁家做仆实在可惜。」
「休要打歪主意。」少年闭目养神,不忘警告。
「少侠又知我在想什麽了?」男魂好笑道,轻轻的抬起满是瘀青与擦伤的左手臂,用白布条细心的包裹。说也奇怪,明明心跳已经停止,为甚麽还会感到胸口一阵阵刺痛?
「贫道是不知,劝你善良。」
「少侠,对我说话可以不用谦称呀,我就我,干嘛老是贫道贫道的,不累吗?」
「罗嗦。」少年瘪嘴,他早习惯如此自称,一时之间也改不太过来,在梁府里也少有意见,常不说话的,还有时间改变自称,提到这个,少年反而纠正男魂对他的称呼:「别在喊我少侠了,应是道长才是。」
「这两者有不同吗?」
「侠是一类常仗义助人、慷慨好施的人物,时常为人打抱不平,但行事常诉诸武力,无视法纪,偶有好勇斗狠、破坏社会秩序之为。简而言之,为民为善者称侠,为恶者称痞,是一类正反鲜明的武装份子。道者则主要从事道教仪式活动,尤其强调画符、念咒,驱使鬼神。职务上除了持斋礼拜,奉诫诵经,尚有布施愿念,讲说经典,并教导众生发大道心,鼓励造诸功德,普为一切後己先人,并於生民受无形所扰时,加以劝说降服,渡化学修。」
「可是道长听起来有些老古板的感觉,一点也不活泼。」
「否则你以为吾辈很闲吗?」
「总觉得那是老人家才会做的事,少侠还这麽年轻,应该是正值血气方刚,行侠仗义,持剑勇闯四方,打下一片江山才对!」
少年默默穿好为方便给背部上药而散披的外衣,对男魂的话不予置评,不得不先打断男魂兴致勃勃的幻想,道:「你还记得,宿舍外的那棵树吗?」
「少侠是说……」
少年点点头,就算没听完男魂的回答,仍十分肯定道:「没错,帮我把东西拿过来。」
「可是少侠现在又没办法到外头,要那些东西做甚?」男魂困惑,不解少年葫芦里卖什麽药。
「帮贫道取来便是。贫道自有定夺。」
见少年意志坚定,也许真有什麽法子,男魂只好点点头,穿墙而出,殊不知即是因为这个举动给了少年灵感,既然肉身受物质所困,那麽只要脱离肉身,不就畅行无阻了?少年心中有了个大胆但相对风险性的想法,虽然他曾随师父做过一次,但凭现在的实力与修为,也许能够一试,由於保命要符被粉碎了,他需要法力更强的东西来护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少年听见呼唤声从头上传来,他抬头一望,原来男魂透过小小的通气窗口语他沟通,由於少年所托之物无法随之穿墙而过,他只能从视窗投入,少年应诺,於视窗下方接应,不一会儿,少年身上已经有了一把宝件、一尾拂尘、以及一件道袍。
「呼!幸好大家都睡了,否则被人看到飘符在空中的东西可麻烦了!」
「多谢。另外,你可有看见食魂煞踪迹?」
男魂想了想,他在前往仆宿的路上,并为感觉到寒气,也未听见铃响,看着少侠不知何时已经全副武装,男魂更显愕然。
「贫道有一事相求,请君听明白了。」
少年一副严谨的模样让男魂一股不安油然而生,甚至对自己用了敬词,男魂咽了口唾沫,僵硬的点了点头。
「待会,贫道会设法进入松翊的梦境,在这段期间,意识会脱离肉身,所求之事便是请君看守贫道的躯体。」
「!」男魂震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了什麽:「你…你疯了吗?」
「进到那家夥的梦境里?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失败了会发生什麽事吗?」男魂焦急得破口大骂,
「再说了这什麽鬼方法?进到梦里就能抓住她吗?明明那女鬼也是有现实形体的啊!」
「那种人就别救了吧!我这就去帮你找钥匙,帮你逃出去!」他捉住少年的肩膀,心急如焚的求他别做这麽冒险又不值的事,但少年不为所动,他心意已决。
「不瞒你说,贫道梦见鬼新娘了。」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天那场梦中勒於颈部的红痕还没消失,连淡化的迹象都没有。男魂一见,惶惶的说不出话来。
「……开…开玩笑的吧?」
「这下明白了吗?凡是被鬼新娘盯上的人,都难逃一死。既然已经成为目标,岂能不先下手为强?」
「可是!可是……」男魂下意识想反驳,却可是了半天无话可说,他只是为反对而反对。双双沉默了片刻,最後还是由少年打破沉寂,他承诺道:「没事的,我定会回来。」
「…这是你说的。」
少年点点头。
「好……好啦!既然你这麽看中那个穷书生的命,我就帮这个忙吧!反正我说什麽你也不会听!」男魂赌气道,嘴上说的心不甘情不愿,实际上比谁还担心。
「你、你欠我一个人情喔!」男魂气恼的说着,少年点点头,盘腿坐下。
「若有什麽万一……」
男魂刚才那句话还没从脑海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