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一个男孩独自坐在树下的秋千盯着脚下的蚂蚁队伍,看得入神。
「可以一起玩吗?」
男孩抬起头,静悄悄得小村彷佛停止了时间般,面前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绑着两个对称的发髻,绽开友善的笑颜询问着。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甚麽表情,只是简单地问道:「你是鬼吗?」
女孩仍旧笑着,反问道:「是鬼就不能玩吗?」
男孩沉默半晌,踢踢腿,自顾自地荡起秋千。
「我说,你现在也是鬼了呢。」见男孩不理会,女孩稚嫩的声音又起,男孩看了她一眼,道:「胡说。」
「我没有胡说。」女孩道:「这里是枉死城。」
规律晃荡的绳子摆动幅度越来越小,最後缓缓停了下来,男孩看着女孩,仍旧面无表情。
男孩:「我死了吗?」
女孩歪着头,似乎对於男孩这个问题感到有趣,走上前伸出手:「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男孩下了秋千,被女孩牵着手,小俩口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被夕阳拖出长长的影子,男孩环顾四周,这里的景象十分孰悉,他甚至好像知道下一个路口会看见甚麽店铺,果真在抵达下一个路口,映入眼帘的是儿时常常光临的杂货铺。铺子前总是会坐着一个老爷爷,摇着扇子打着盹儿,这回只有一张老爷爷常坐着的一把藤椅。男孩想起来了,这里是他住的城镇。他挣脱女孩的手,朝着杂货舖那条街走去,女孩朝着他大喊:「不是那里呀!」男孩听若未闻,迳自朝那方向过去,弯弯绕绕了一大圈後,他来到一片空地前,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空无一物。
「我就说不是这里了嘛!」女孩一副「真受不了你」的小大人样说着,拉起男孩的手道:「快点,我知道你在找甚麽。」
「时间不多了,得在落日以前才行。」
女孩拉着男孩跑了起来,夕阳的光芒越来越弱,靛蓝色的夜幕悄悄地吞噬了橘红的天穹,他们跑出了城镇,上了一道长长的石阶梯,石阶两旁的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急促的吹拂着似乎想帮助他们在跑快些,石阶很长,男孩快跑不动了,女孩仍拽着他不眠不休地跑着,忽然他听见身後不远传来一阵的吆喝声,彷佛正追着他们而来,正想回头确认,立刻被女孩斥喝道:「不许回头!」
男孩犹如受到当头棒喝,女孩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无涟漪般缓缓地消失,时间彷佛慢了下来,他看着女孩奔跑的背影,那发髻上系着的红丝带缓缓地飘呀飘,注视着的同时,女孩前方出现一片白光,刺眼得令人睁不开眼,男孩不得不眯起眼睛,忽觉脚下一空,女孩紧紧抓着他的小手松开了,男孩眼前一片纯白,犹如置身云端,却从高处坠落,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让男孩挥舞着双臂想捉住一点能阻止他下坠的东西……
「咳!!」
少年一阵猛咳,猛地从地面上坐起来,一边摀着前胸,一边喘着粗气,怔怔地看着地面,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知是否受到惊吓够狠,少年只觉得这回脑袋清醒许多,困意全无,甚至有点神清气爽,环顾四周,忽见昏暗的空间被微光点亮,见微光来源,少年的心不由得凉了半截。
「你没事吧?」男魂通体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他就跪在自己身边,而那个位置,恰巧是躺下後能枕到头的位置。
「松翊呢?」
「松翊、松翊,又是松翊!」男魂怒吼着,
「都甚麽时候了还想着别人!」他抬起头瞪着少年,他眼里充满对这名字主人的怨怼,更多的是对少年如此拼命的不解。
「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穷书生,凭甚麽值得少侠赌上性命?」他大吼着,握紧拳头:「凭甚麽为了自己的安危,要让少侠受无妄之灾?凭甚麽他在华丽的屋子里享乐,却让少侠待在这种恶劣之所受冻?」
「少侠好心帮梁家维护婚礼的安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梁百武那浑蛋,凭甚麽只听管家的片面之词就认定少侠是刺客?还把少侠打成这样!只死一个家仆太便宜他了!这麽怕咒术的话,我就咒他全家死光!咒他绝子绝孙!咒女的不孕男的阳痿!生的小孩没屁眼!」
「从现在起,不管你说甚麽,我都不会再去守着松翊了!」
「就算你要超度我也一样!我才不要守在那种窝囊的人身边!」
「你……」少年被男魂的话赌得一时语塞,只见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沿着他苍白而气愤到扭曲的脸滑落,眼里满是为少年打抱不平的义愤,少年心中的天秤在动摇,他所说的自己并不是没有念头过,可自己也不愿就这麽承认自己做了白工,再说了,错过这次,他何时还有行动的机会?还要再让邪祟杀死多少人才肯出手制裁?如果人人都像这样自私,是否要放任祂们破坏更多人的和谐?
「可恶......可恶!我真的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我要去闹得他们夜夜不得安宁!!!」
男魂身边刹时冒出青焰,少年头一次见到男魂发怒的样子,原来他凶起来也不是普通的可怕,本来秀色可餐的脸像上窜的火焰被拉长扭曲,眼睛嘴巴变成一团黑压压的窟窿,随着他的怒气高涨,身旁的青焰也越来狂旺,甚至瘦弱的修长身影像一张充气的被单迅速的变形鼓胀,少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灵压,除了使周围的空气躁动形成风动,更让自己感到胸口紧迫,太阳穴一阵打鼓般的抽痛,猛地意识到这是身体受到邪气干扰时的徵象──男魂正往邪灵的方向进展!
一旦灵体受到邪念影响,不管再怎麽迟钝的灵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恶质化,因为灵是人死後所化,对於生前的七情六慾多有保留,也是最容易变质成恶灵的一种,会因为灵的心,而改变灵的本质,越是单纯的灵,将会邪化的更快更严重,因他们孤注一掷的想法,便是一种名为自私的催化剂。
「不可!你冷静点!」
男魂对少年所受的委屈怀抱着的愤怒让他开始走火入魔,已经听不见少年对他的呼唤,他发出骇人的低吼,青焰也幻化成嘶吼的人脸样貌,见男魂快失去控制,少年撑着酸痛不已又受邪气折磨的身体,一跛一跛地跑上前,将全身力气集中在腿下这一蹬,伸出双臂的同时,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
青焰映照出一闪一灭的影子渐渐消失,狂乱鼓噪的风平息下来,一切又恢复平静。
金黄色的光将他温柔的包围住,彷佛一双巨大的手将脆弱的蝉翼轻柔地捧在掌心。金光吞噬了所有青焰,那渐渐膨胀的灵体又恢复成弱不禁风的人形。白色身影跪坐在地,无力的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垂着的头使发丝如瀑布般垂落,少年的胸口就贴在背後,略为急促却规律的起伏与奔马般的心跳隔着一层薄薄的胸壁不断的传入脊髓,一股暖流自中心窜遍全身,有如血液般温柔地灌注流动。
「冷静下来了吗?」那在他心中难得悦耳而稳重的声线在耳边低语,彷佛安抚着一个刚停下无理取闹的孩子。一双睁的老大而空洞的眼还没完全回神,只是随着垂头自然地看着地面。少年深深吸一口气───
「你这个笨蛋!」
如雷贯耳的斥喝彷佛肉眼可见般地穿过男魂的脑袋,他空洞的双眼被震成了一对螺旋,脑门嗡嗡作响,他摇摇晃晃地举起手抱住头,一脸扭曲。
「一旦变成恶灵,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变成恶灵的话,将只能永远待在阴影之中,只有无尽的寒冷,永恒的黑暗,真正的孤寂,如此一来跟那鬼新娘有何不同?
虽然曾说过消灭他是迟早的事,可是……还不想,这麽快……
「所以,原谅他们。」
少年紧了紧双臂的力道,男魂缓缓抬起头,微微举起未被束缚的下臂,一双颤抖的手看似覆盖在少年手上,却只是腾空覆盖着,顷刻,他双手附上脸孔,他发现自己做了件不可原谅的事,他跨越了那条线,在他心中默默规范的那条线。
他紧闭双眼,感觉泪珠随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