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冲动不小心把水魂全灭,重要的线索就这麽断了,虽然暴毙事件跟他们好像也扯不上半点关系,不过他们应该也非善类,天赦的判断是不会错的。不过师父们呢……难免也有算错的时候。
少年走在回朋来馆的路上,两旁店铺热热闹闹,男魂就喜欢热络的气氛,硬是拉着少年逛起大街。虽然是个小村,但五藏具全──油米铺、烧酒铺、裁缝铺、香烛铺、当铺、杂货、生鲜……放眼望去,应有尽有,大至店面,小至地摊。他糊里糊涂地又被带回了当初的那间饼舖,无奈的看了男魂一眼,他一脸笑咪咪的回应。
「少侠!又见面啦!今回想带点甚麽?」还是那位姑娘,不过这回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倦容,倒不像是工作劳碌的关系,连店铺老板都苦着一张脸,似乎另有隐情。
「可请问店主为何郁郁寡欢?」少年好奇的问到。见心事被发现,姑娘尴尬的笑了笑,回答:「是这样的,刚才有一户人家的夫人突然取消了一笔订单,说是亲事不成了,临时告知老板,可他们要的喜饼昨天好不容易赶成,这下又说不要了,留下来的喜饼一时之间也卖不出去,钱也收不到了,老板正为此事发愁呢!」
「原来如此。」少年听毕事情的原委,替饼舖感到惋惜,姑娘又道:「最近常常遇到这等事儿呢,订好的喜饼突然又不要了,几家同行也被困扰过,咱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老板还说要是再这样下去,他就不卖喜饼了!」
「可是同一家所为?」少年问。
「三家都不同呢,可都是近期的事。唉!再这样亏损下去,恐怕得歇息几日了。」姑娘拖着腮帮子唉声叹气,少年想了想,向姑娘再买些绿豆糕後决定打道回府。可男魂似乎还不想那麽早回去,又拉着少年来到一栋茶楼,上二楼後挑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店小二送上一壶热茶後便去张罗其他客人。
「吃吧。」少年将由纸包裹打开,男魂眼睛都亮了。少年静静地品尝绿豆糕,没有在意他,只是望着窗外楼下的景色。
为甚麽会有说好的亲事突然取消呢?小小年纪的少年不能明白,说是个案也就算了,接连三个都发生一样的事便十分奇怪了。
他盯着眼下正对的一家布庄如是思考,盯着盯着便盯出一对男女走了出来,似乎在起争执。由於市井吵闹,没能清楚的听见他俩对话的内容,隐约能听见甚麽「文定、迷信、白头偕老」,看样子应该是情侣吵架吧?只见女子拉着男子的手臂状似挽留,但男子一脸不情愿急着离开,这麽一拉一扯下,应是布庄老板的男人也出来劝架,一见到有空隙,男子便抽身离开,留下女子无助的跌坐在地,远远的都能听见女子哭喊咒骂。
「吵架了?」男魂也跟着凑热闹,看见那哭泣的女子摇摇晃晃的扶站起来,被老板扶了进去。
「这是怎麽了?姑娘受欺负了?少侠可目睹全程?怎不拔刀相助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少年喝了口茶。
「算甚麽男人嘛!」少年那一口热茶刚入口便烫着了,险些呛咳出来,「欺负女人的男人都渣渣不如!阉了刚好!」男魂不改义愤填膺的语气道:「若是被我知道是哪个浑球,我绝对闹得他夜夜不得安宁!」
少年擦去唇边的茶水,睥睨了男魂一眼:「你晓以原委?」
「还能有什麽原委?一定是那浑球动手打姑娘了吧!把人家打倒在地就逃跑了吧!」
少年听毕这无稽之谈,无奈的摇了摇头。
「咦?不是吗?唉呦不管啦!反正只要欺负女人的,不管怎麽欺负的都不是好东西!」男魂激动地挥舞手臂,对着空气一顿奏,彷佛抓住了嫌犯正给他一番痛击。
少年嗤之以鼻,从耍宝的男魂身上移开了目光,缓缓的啜饮热茶,陷入沉思。忽然,一个念头自脑海闪过。
「墓……!村里的公墓在那儿?」他早该想到的!
*
他俩上了一座小丘,这儿立着大大小小的石碑,这墓丘还真热闹,远远的就看到小丘上挤满了人……鬼。这拥挤的一带清一色都是上了年纪的老魂,普通人一看墓碑的模样也能判断一二,不过再往後一点看去,有一区新坡地却空荡荡的,除了整齐排列的几座石碑,几乎…应该说完全没有灵体在上。
避开了与鬼魂们的眼神接触,他们来到後方的墓园,这里的石碑是新的,连土馒头上的草都没长好,灰土土一片,少年在墓碑前一面皆一面的看着。除了样式差不多外,更有令人细思极恐的共同点──
「这个二十三岁男、这个二十五岁男、这个十九岁男、这个三十岁……最老的才三十一岁!」男魂惊讶地叫着,「这里啥时死过这麽多人?我怎都没印象呢?」
「都是青壮年……」少年不禁扣着下八眉头紧蹙,脑中飞快地打转,忽然,他的思绪被一阵淡淡的烧焦味打断,抬头一望,不远处有个少妇,披麻带孝,在墓前焚烧冥纸,只见她双手合十在墓前拜了拜,忽然呜咽出声,趴在坟头凄切的哭了起来,模样是如此哀戚,见者无不跟着鼻酸。
「真可怜,」男魂道:「肯定也是刚新婚便守寡的新娘吧!」
少年闻言,道:「何以见得?」
男魂回答:「这很简单,你瞧,如果死者是长辈,不该只是由一人来追思,更不可能是女子,加上她这麽伤心,所以大概只有一种情况。」
少年又道:「这是孙家的?」
男魂摇头:「这不是孙家的媳妇。」
「………你说甚麽?」少年顿时灵光乍现,他回头把那些墓碑再看过一次,八九不离十,这下事情全串在一起了。
「此区所葬,应为新婚不久的壮丁。」
男魂愕然:「咦?少侠怎麽知道?这儿一个鬼魂都没见着呀!」
少年:「还记得饼舖吗?突然取消的喜饼订单,还有街头争执的情侣。」那名男子神情如此仓皇,定是近期发生太多新郎死亡事件,才会对於女子的要求如此抗拒,也由於这个缘故,本来谈好的亲事才会都临时解除啊!
少年走到寡妇身边,寡妇一见有人靠近,竟如饿虎扑羊扑向少年并紧紧抱住,泪流满面的哭嚎着。少年先是受到惊吓,本欲推开妇人却被对方浑身的重量压得差点跌个四脚朝天,只好稳住脚步,再试图冷静对方。
「夫人何故如此自责?」
少年扶着妇人坐下,妇人紧捉着少年双臂不放,哭嚎道:「我命苦啊!命苦啊!成亲不过三日,夫君便溘然长往!叫我情何以堪?」
「我以为鬼新娘一事只是父母为了反对我和夫君成亲而编的谎话,没想到是真的啊!」
寡妇哭哭啼啼道:「都怪我!若非我执意要嫁,也不会害他英年早逝!公婆都说是我克夫,使我在这个家再也抬不起头了!现在村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下可怎麽办呢?」寡妇说完,又掩面嚎啕大哭,少年虽还有事想问,不过看寡妇泣不成声的样子,也只好作罢。
「呜呜呜......真是造化弄人,太可怜了!少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夫人一把?」男魂在少年身边拭泪,回头一看竟也泪两行,人家死了丈夫干你啥事啊?哭个毛线!
「给我闭嘴。」少年低语,瞪了男魂一眼,深怕男魂的存在会暴露他的能力,可防不胜防,这一幕恰巧给寡妇瞧见了。
「你…你身边有人吗?你看得见魂魄是吗?」寡妇彷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加重了抓握的力道,盼着一丝希望睁大了双眼:「有看到我夫君吗?他在这里吧!在的吧!」哭得通红浮肿的双眼急切的盼着,少年不敢与她实说,求救似的看了男魂一眼,结巴道:「是、是啊,他在呢。」
寡妇一听,忽然破涕为笑,转而面相墓碑,急切地问道:「阿忠,你可听得见我说的话?」
「呃……是、是的,他听见了。」少年看了看一边抹眼泪一边频频点头的男魂,代答。
「阿忠,我真的很想你,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你,你放心,我这就跟随你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黄泉孤寂了!」话落,寡妇忽然拿起祭品旁一把切割用的利器,就要往脖子抹,少年眼明手快,上前捉住持利器的手,可寡妇寻死意念极强,本是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怪力,少年与其一番争夺,也快撑不住了,情急之下他朝着男魂大喊:「快、快说点甚麽啊!你妻子可要自戕了!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看你妻子死在你面前吗?!」
「咦?!甚麽甚麽?!」男魂惊愕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寡妇,一脸不知所措,「这、这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我我我要说什麽……」
「快啊!你是不是男人啊!别蹉跎了!」
在少年的大声疾呼与人命关天下,男魂也顾不了那麽多,鼓起勇气大喊:「娘、娘子!你冷静点!」
少年十分配合,连忙道:「夫人!夫人!你夫君有话要对你说!你冷静点!」
「呃......那个,虽、虽然我先走一步了,可是我还是很爱你的,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你也是爱着我的吧,那就好好爱自己,好好活下去吧!你、你不是克夫命啊!我跟你在一起这麽久了,我知道你是个非常好的妻子!真的非常非常好!你是这麽温柔贤淑、这麽孝顺,我这一辈子能娶到你是我烧了三世好香!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是会娶你为妻的!!!」
如果男魂有血色,他现在必定是胀红了脸一副快中风的样子,虽然没有心跳了却仍因羞耻的有所悸动,浑身都在发抖。男魂到死都是一条光棍,这麽肉麻的情话脱口而出真是要了他的命。
男魂边思考边回答,少年一句一句的覆诵,寡妇一听,果然放弃了寻死的念头,身子一软,利器落地,疲惫的跪坐在地。
少年赶紧将利器拾起,抛向远方,给男魂一个「干得好」的眼神,男魂难得被夸奖了,害羞得不敢看少年。
「阿忠你……甚麽时候这麽会说话了?」寡妇低着头,喃喃自语,少年惊觉不对,莫非这个阿忠为人强势霸道,压根儿不曾说过感性的话?
「你个死鬼!逞强甚麽呢!都死了才在跟我说这些!」寡妇抹去又落下的眼泪,「活着的时候亲口告诉我不好吗?你这王八蛋……」寡妇抬起头,「可是…我还是好开心啊!」视线恰巧与男魂对上。
「我答应你不会伤害自己了,我会连着你的份一起活下去的,我会常常来看你,不会让你寂寞的。」
少年看了看决定振作起来的寡妇,又看了男魂一眼,思考片刻道:「夫人,您夫君说虽然他不能再出现在您面前,可他会伴您左右,守您身侧,保佑您平安的。」闻必,寡妇摀着口鼻一阵啜泣,留下两行泪,呜咽的呢喃着爱着夫君的话语。
男魂看见了少年的淩厉眼光透露着前所未有的一丝温柔。
「夫人,请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