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鹰会大当家的六十岁寿宴前三日,赫连缭带着锺不降以及十多名亲卫抵达乌来,金媪堡的生意广泛,乌来也是他们重要的经商据点,赫连缭曾到访乌来数次,不过这些年他刻意避免亲临,毕竟六年前的刺杀事件至今尚未找到凶手,凶器上的大麻鹰刻纹也让赫连缭对乌来有所警惕。
「大堡主这回到乌来可得好好玩玩。」金媪堡在乌来亦有商铺,这为粗犷的大胡子男人正是一家银号的大掌柜,姓汪。
「这乌来民风比我们中原豪放不少。」锺不降首次见识乌来的热情,男男女女无论婚嫁与否皆可一同上街玩耍、高歌热舞,「听闻乌来乐曲一绝,此番定要开开眼界。」
「要听曲那肯定得去镜花水月。」汪掌柜拍腿大喊。
「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是咱乌来最出名的乐坊,歌姬全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他们那个月坊主,听过她唱歌的十个有九个都哭着走出来。」
「剩下一个呢?」
「直接厥过去了。」
「如此神奇?」锺不降兴致勃勃。
「言过其实,八成就是做生意的手段。」赫连缭见惯各种经营手法,不以为然。
「我可没夸大,您随便问问路上的人,这月坊主是真有本事。」
「既然汪掌柜作保,不如今日我们便去瞧瞧,大堡主说呢?」锺不降问。
「左右无事,就去吧。」赫连缭想着打发时间也好。
「不过……。」汪掌柜面有难色。
「怎麽了?」
「月坊主身体不好,现在已经很少上台唱曲了,怕是去了也难听她一曲。」
「若是如此也不能勉强人家。」
「没事,听不了月坊主、还有她的姐妹们,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走、走、走,我这就带你们去。」
镜花水月中,游雅歌盯着桌上装有的毒药瓶子出神,十指在桌上敲打着,她虽答应了初一杀掉韩杨,但心里仍放心不下卫或起的胞弟,三日後便是铁鹰会大当家寿宴,时间越近、越是茫然。
「月姐姐不想杀了韩杨?」招蜂问。
她戳了戳药瓶,「时间点是不是不太对呢?」
「一哥聪明得很,他的决定一定没错。」引蝶说。
「你们两个是他救回来的,当然帮他说话。」
「花老板也赞同不是吗?月姐姐别再犹豫了,我听一哥的手下说韩杨最近和大当家往来密切,如果一哥再不出手,可能真的错失良机。」引蝶解释。
「我明白,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再反悔,现在反悔反而会害了阿一。」
「月姐姐这几天不头疼、精神也好,老天爷也是站在我们这边帮着我们的吧。」招蜂说。
「希望三天後也能状态这麽好。」
游雅歌刚到乌来那阵子确实实常晕倒,有时一昏就是三、五天,不过精心调理後,昏厥的状况倒是越来越少见,只是头疼的毛病始终好不了,只能用药压着。
「小花呢?」
「我刚刚见到他尾随一个漂亮姑娘走了。」招蜂说。
「本性难移啊。」游雅歌笑说:「反正有贞操带,他干不了坏事。」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花老板的时候挺讨厌他的,又好色、又嘴坏,後来相处过才觉得他其实挺好玩的,对人也很仗义,姐妹们被客人轻薄时,他总是马上跳出来打跑登徒子。」招蜂难得称赞小花。
「他自己就是登徒子,这叫什麽,同类相残。」游雅歌开玩笑说。
「我知道,就是那种我能欺负别人妹妹、不许别人欺负我妹妹。」引蝶附和。
「没错、没错,说得好。」
三个姑娘在房中聊得正开心,镜花水月的小厮前来告知游雅歌来了一名豪客,店中歌姬皆入不了他的眼,他指名要月坊主献唱,小厮还说了那人盛气凌人、财大气粗,说了让月坊主尽管开价,只要月坊主唱上一曲。
「又是这种有钱无脑的公子哥,烦不烦人。」招蜂十分嫌弃,她说:「月姐姐,我去赶他走。」
「不必。」游雅歌一脸坏相,「这麽有钱,就告诉他一首歌要价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定得吓得他屁滚尿流。」招蜂引蝶幸灾乐祸、笑得阖不拢嘴,「我们这就去吓吓他。」
招蜂引蝶蹦哒着跑去教训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听客。
游雅歌笃定那名自大的客人会就此闭上嘴,她拿起二胡作曲,刚调好弦,招蜂莽莽撞撞进了房、一脸惊讶之相。
「见到鬼了?」游雅歌一头雾水。
「是鬼,很有钱的鬼。」招蜂张大着眼睛说。
「到底怎麽了?」
「那个客人答应了。」招蜂掏出一叠银票,全是十万两一张的大额银票,招蜂将她放到游雅歌面前的桌上,「一百万两,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拿出来了。」
游雅歌拿起银票数了数,「肥羊啊,这麽大的肥羊我可是第一次遇到。」游雅歌喜欢赚钱,这麽大把银子让她乐不可支。
「月姐姐,怎麽办?」
「人家都付钱了,我当然要唱首歌了,做生意嘛,得讲诚信。」游雅歌收起二胡、戴上面纱、抱起架上的五弦琴,「我倒要看看这肥羊长什麽样。」
游雅歌从二楼一路走下一楼的路上,许多人向她打招呼,客人们一见月坊主下楼便知今日有幸听她演唱,不禁躁动起来。
游雅歌是个厚道的老板,客人付了一百万两银子听歌、当然得探探对方喜好,才能投其所好、让人觉得值回票价,招蜂领着游雅歌来到舞台正前方,这是镜花水月中最好的位置,能坐在这儿的非富则贵。
游雅歌一眼便见到常客汪掌柜,知道这次的大客是他带来的,只是他所陪两位客人背对着,游雅歌第一时间没能见到他们的庐山真面目,可是那两人的背影却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尤其是坐在中间的男子,不知为何一靠近他,游雅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心上之人。
「月坊主来啦。」汪掌柜起身迎接。
「诸位晚上好,不知三位公子今日想听什麽曲子?」
背对着的其中一位公子率先回头,游雅歌一惊,竟是多年未见的锺不降,游雅歌安抚自己如今装容打扮、言行举止已和锺不降所知的游雅歌有所不同,想来锺不降不会轻易认出,何况在他眼中游雅歌早就死在卫或起的剑下,只是见到熟悉的故人,她依旧心虚地低下了头。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月坊主,幸会,在下锺不降。」锺不降笑容可掬。
「锺公子好。」游雅歌心跳加速,她想离开,但如果这麽做只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不知公子可有想听的曲子?」
「月坊主音律冠绝乌来,你挑的曲子定是最好的。」锺不降察觉游雅歌神情变化,不过并未认出她的身实身份。
「那我就用这把五弦琴为公子弹一曲酒中仙吧。」游雅歌见锺不降没认出自己,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她话音刚落,安坐中央的贵客却突然插了句:「五弦琴?为何不用二胡?」
赫连缭起身回首,直挺挺地站在游雅歌面前。
游雅歌不敢置信双眼所见,这名她藏在内心底处的男人、这份她拼命遏止的相思,一瞬间化成一道飓风吹乱了她的思绪。
她一双灵动的眼睛睁得硕大,她抱紧着手中的五弦琴无法动弹,此刻的她百感交集,与心心念念五年的心上人重逢是喜、对他避而不见五年是愧、他的出现将带来何种变故是忧,她的时间彷佛在与赫连缭会心一望後便静止了。
然而心思紊乱的岂止游雅歌一人,赫连缭看着这个蒙着半张脸的女人吃惊的眼神,他确信眼前人即是他寻找多年的游雅歌,其实当他听闻月坊主歌中融合中原曲调、当他得知月坊主是五年前在乌来发迹、当汪掌柜告诉他月坊主的名讳唤作七月,他就已知晓游雅歌的身份。
方才游雅歌一开口,他即刻认出了她的声音,他期盼了五年、等待了五年,魂牵梦萦都想再次听见的声音,他又怎会认不得?
赫连缭脑中闪过诸多为何游雅歌改名换姓长住乌来的猜想,是因怨自己狠心休妻而远走吗?若是如此,为何消失得一丝痕迹都没有?照游雅歌的心性是断然不会做出开乐坊、当老板这等麻烦事,她虽爱钱、却不看重荣华富贵,能够打份工悠哉度日就是她最大的愿望,可眼下她不仅有了自己的生意,甚至在乌来打响名号,赫连缭实在无法不怀疑游雅歌如此招摇是另有目的。
赫连缭想起初一这号人物,他是铁鹰会的重要领头,大当家年岁渐高,初一、韩杨是下任当家的唯二人选,如果铁鹰会的初一便是游雅歌寻找的幼时同伴,这五年里游雅歌一定早就与他相认,赫连缭猜测游雅歌开乐坊的原因或许与初一有关。
方才汪掌柜告诉赫连缭这名月坊主虽然受铁鹰会大当家赏识,初一、韩杨也偶会到镜花水月听曲,但似乎并未与铁鹰会有过多牵扯,所以他便知道假如游雅歌和初一有所联系,他们的关系自然是不可浮於水面,既然游雅歌藏匿在乌来,为了她的安危着想,赫连缭暂时不打算揭穿游雅歌的身份。
赫连缭见游雅歌呆若木鸡站着、惊恐万分的样子,对她躲藏五年、不闻不问的怨怼少了一大半。
招蜂引蝶从未见过游雅歌如此反常,担心地在她耳边询问:「月姐姐、月姐姐,你怎麽了?是不是身体又不适了?」
游雅歌总算回神,她摇头说:「我没、没事。」
招蜂引蝶交换了个眼神、有了默契,引蝶站出来说:「公子,抱歉,我们坊主虽弹奏过二胡,但算不得极佳,坊主要求高,不好的东西万万不会拿出来污了听客的耳朵,今日怕要让公子失望了。」
招蜂将收在怀中的一百万两银票拿出,「坊主今日身子抱恙,无法为诸位助兴,请诸位见谅。」
赫连缭一眼都没瞅招蜂手上的银票,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游雅歌身上,招蜂见状便塞给了一脸糊涂的汪掌柜。
招蜂引蝶扶着游雅歌正要离开,赫连缭怕她再次消失,不由自主地上前拉住了游雅歌的手,月坊主每每出现在镜花水月总是众人焦点,如今赫连缭这一扯、五弦琴一落,响声更是引来乐坊中每一个人的注意。
「放手。」游雅歌了解赫连缭,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
「我有话跟你说。」赫连缭刻意放低音量。
「可是我不想跟你说话。」
游雅歌试着掰开赫连缭的手但力气不足,月坊主在乌来声望颇高,汪掌柜在旁忙着劝赫连缭松手,他以为赫连缭是看上了月坊主的美色而有此举,但锺不降从赫连缭的异常行为已经明了一切,他也认出了游雅歌那双灵气的眼睛。
镜花水月作为寻开心的场所,平时多少会遇到胡来的客人,一般而言都由小花负责打一顿再扔出去,不过小花现在不在,招蜂引蝶是初一特地送到游雅歌身边的,不只为了照顾她的起居、更为了保护的她的安全。
招蜂引蝶皆习武多年,二人一出手便让赫连缭的手离了游雅歌,他们横在赫连缭与游雅歌中间,其他不会拳脚的乐坊歌姬、乐师也围了上来将游雅歌与他隔得老远。
招蜂大呼:「公子走错地方了吧,这里是镜花水月、不是红粉青楼!」
「各位各位,大家都冷静些,其实是因为月坊主神似我们一位故友,所以我这朋友才一时激动难以自制,请月坊主见谅、请各位姑娘见谅。」锺不降忙打圆场。
「怎麽都好,总归镜花水月不欢迎无礼之人,请离开。」引蝶下逐客令。
汪掌柜劝赫连缭离开,赫连缭一动不动、直望着数人之外的游雅歌,游雅歌不敢正眼看他,是心虚、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而不愿与他分离。
「这麽热闹。」此时,小花从二楼窗户飞了进来、跳下一楼的舞台。
「这位是?」锺不降让小花脸上的菊花面具感到诧异,他从未想过有人敢配戴如此招摇又夸张的花色面具。
「这是花老板,镜花水月就是花老板和月坊主一块儿开的。」汪掌柜对锺不降耳语:「这花老板身手极好、是个中高手,咱还是赶紧带大堡主走吧,这儿不比丹青城,别惹事、别惹事。」
「我也不想惹事,但大堡主不肯罢手,我也无可奈何。」赫连缭对游雅歌的情分锺不降是看在眼里的,将心比心,他如何甘愿此时与游雅歌分离。
招蜂引蝶对着小花一顿抱怨,让小花把这群无礼客人赶出镜花水月,未料小花突然一把勾住了赫连缭的肩头、故作熟捻。
「唉呦,这不是老金吗?」小花大拍赫连缭的背,「五年没见你好不好啊?你记忆不错嘛,还记得我家月儿,只是你这见了熟人就拉手的习惯得改改,瞧,闹误会了吧。」
「花老板?」招蜂引蝶自然知道小花在胡说八道,只是他们不知原由。
「走、走、走,我们上楼好好聚聚。」小花一手勾着赫连缭、一手勾着锺不降慢慢往楼梯走去,上楼前还不忘交代说:「今天出了点意外扫了大家兴致,真是不好意思,各位客官今日尽管吃喝,本店请客,姑娘们接着唱歌弹曲罗。」
小花不顾脸色青了一半的游雅歌,迳自将他们带到她房里,游雅歌将小花叫到门外一顿数落,小花掏着耳朵、一派轻松。
「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带他上来做什麽?」
「理智、理智,别自乱阵脚,你又没欠他钱,而且你看赫连缭那样子肯罢休吗?在上面闹总比在下面闹好。」
「可是……。」游雅歌见到赫连缭当然欣喜,然而她并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明明很喜欢他,这种时候不扑上去多可惜。」小花用手肘顶了顶游雅歌,奸淫相表露无疑。
「我也想啊,但我扑上去了人家也不一定要。」游雅歌想起五年前赫连缭从未承认喜欢自己,不由得失落。
「他找你都找到乌来了,我发誓他要是对你没意思、老天让我下半辈子阳痿不举。」小花早从赫连缭看游雅歌的神情了解一切。
「如果我扑上去,他推开我还好,我更怕他不推开我。」游雅歌听了小花的话心里不免开心,但想到自己的不治之症又沮丧不已,她不想拖累赫连缭、不忍再伤他的心。
「我去,你以为自己是戏台上的女角吗?演什麽自我牺牲,我教教你什麽叫人性,人性都是自私的,爱他就上,别管以後好不好,重要的是当下。」小花拍着胸部说,「之前他找不到你也就算了,我敢跟你赌赫连缭绝对不会再放你走,你就别扭捏了,你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更要好好把握机会。」
「……。」小花的信誓旦旦让游雅歌动摇,她怎会不想与赫连缭双宿双栖,只是如今的她有太多挂念,无法再如五年前单纯去爱。
「还犹豫,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