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雅歌房里睡了几个月的赫连缭,再次回到自己偌大的卧房,身旁明明少了一个人和他抢床位、也没有人会半夜扯走他的被褥甚至时不时压到自己身上,可是他却反而难以安睡。
一连几天,赫连缭都没有回游雅歌的房间,堡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一回黎叔听见下人在嚼舌根,下令惩处,之後大家便不敢再私下议论。
按照计画,明日唐觉理与游雅歌就要一同出门前往茶山勘地,赫连莳及黎叔这几天都在特训唐觉理,告诉她该注意的事项。唐觉理聪慧,很快就抓住要领,只是第一次参与金媪堡的生意,她心中依旧相当紧张。
「这就是看帐本的方法,你到时不妨要求他们拿出历年帐册让你翻阅,可以看看他们这几年的销量如何。」赫连莳说。
「他们会肯吗?毕竟那也是他们的生意秘密不是吗?」
「若不肯,夫人就拿出金媪堡的名号压他,做不成生意损失的是他们。」黎叔说。
「有些不老实的会做假帐,你要特别注意。」赫连莳补充;「我们做生意的最大原则就是不跟欺上瞒下的人合作,商品不好、销量不好都有办法补救,就是伙计必须靠得住。」
「我明白。」
「黎叔,车马、行李、护卫都安排好了吗?」二位堡主夫人出门,自当特别注意,江湖上想动金媪堡的人可不少。
「二少爷放心,都备好了。」
黎叔做事仔细,特别安排了两辆特别加长的马车,若是坐车累了,还有空间能躺着睡一会儿,另外光是吃的、穿的就又装了两大车,深怕游雅歌和唐觉理饿着、冷着。随行的三十名侍从皆是在金媪堡待了五年以上、身手矫捷的好手,他也安排了一位大夫随行、备上常用药品,以防万一。
这次出门是为了公事,带着孩子诸多不便,且预计只去十日,因此年纪尚幼的赫连硕这回就只好先留在金媪堡了,唐觉理第一次当母亲,特别黏孩子,要她离开赫连硕这麽久才是这趟旅程最艰难的地方。
「硕儿最近晚上睡不好,睡前可以放几颗苹果在他床头,果香可以助眠的,还有前几天他有轻微发烧,要注意有没有再发生,对了、对了,我刚做好新的……。」出发前一晚,唐觉理在房里忙进忙出、急着交代照顾赫连硕的事宜。
「停,你不用这麽紧张吧,你不过是去十日,又不是去一年,何况堡里还有乳娘,他们会照顾好硕儿的。」赫连莳见她慌张的样子觉得有趣。
「我当然知道,不过还是忍不住担心嘛。」她蹲在赫连硕的床边、伸出手摸了摸熟睡的赫连硕的脸颊。
「你只担心他,就不担心我吗?」赫连硕来到她背後、抱住她的腰,头靠在她肩上,有种撒娇的味道。
「你不是在吃醋吧?硕儿可是你的孩子啊。」唐觉理嘴上说笑,内心却很开心。
「唉,都说女人有了孩子就不要丈夫了,还真没说错。」
「傻话,我这麽在乎他,是因为硕儿是你的孩子,所以我才这麽爱他。」唐觉理爱着赫连莳,现在才会这麽爱赫连硕。
「硕儿都睡了,你就陪陪你将要孤枕的丈夫吧。」赫连莳一把抱起唐觉理走到床铺。
虽然他们成亲後不是第一次分别,可过去都是赫连莳离家办事,这次却情况相反,两人心里都有些冲动,这天晚上一直闹腾到半夜才休息。
相对於赫连莳夫妇的恩爱,另一对夫妻就这麽幸运了。
今晚赫连缭仍然没有来找游雅歌,游雅歌这些天脑中总想着他,不停思索两人的关系,不过最後总是没有结论。
她搞不懂的还有自己的心情,明明还爱着卫或起,但想到赫连缭有可能是真的喜欢自己的时候,却也感到莫名开心与兴奋,被人喜欢无庸置疑是一种优越感而生的喜悦,重点是这样的喜悦能否转化为爱情,才是一段感情能否长远的关键。
游雅歌在床上躺着睡不着,乾脆起身到外面园子逛逛,现已入夏,夜晚的温度不再凉冷,反而有些湿闷,金媪堡日夜都有护卫巡视,所以每走一段就能遇到人向她打招呼,她走到花园,在凉亭坐了下来……。
回想起来,去年她还在这里和赫连缭拚酒,输了之後还被逼着说出自己和卫或起的往事,仅仅一年,她与赫连缭的关系却有如此大的转变。
刚来到金媪堡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想念从前与卫或起相处的点滴,他们曾一起游历、一起练武、甚至一起参加过战事,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不再时常想起卫或起……。
在凉亭坐着、想着,睡意逐渐袭来,她不知不觉中就趴在石桌上睡去了……。
朦胧间,她听见水滴答答的声音,再醒来,是因为滂沱大雨的喧闹声,她睁眼,听着亭外的雨声,想必雨势不小,一站近凉亭边,裙摆就被泼湿了一小半。
游雅歌无法穿过这样的大雨回房,只好继续待着,直到一个时辰後,堡中护卫巡逻经过,才拿了伞送她回房。
她回房後立刻换下沾湿的衣服,虽说是夏夜,但下起雨後还是能感到凉意,方才在凉亭枯等的时候,她就感觉冷,换好衣服後,想起明日就要出发去茶山,她就回被窝睡了……。
隔天一早,唐觉理忙着做最後行程确认。大家早膳吃完,都在大门前等了老半天了,却还不见游雅歌。
「都快巳时了,再不出发就来不及在天黑前赶到落脚的城镇了。」黎叔有些着急。
「我一早就先去叫雅歌起床了,看着她下床我才离开她房间的。」唐觉理说:「难道她又爬回床上睡了?」
「过去催催大嫂吧。」赫连莳事不关己、一派轻松。
「我这就去。」
唐觉理刚转身要去找游雅歌,就见赫连缭从金媪堡中庭走向门外。
「大堡主。」
「你们出发吧,她去不了。」
「为什麽?雅歌不跟我们一起去了吗?」
唐觉理听了赫连缭的话觉得奇怪,赫连莳已将卫或起将来、刻意支开游雅歌的打算都跟她说了,她也觉得这样做比较合适,可为何现在赫连缭却又说游雅歌不去了呢?难道赫连缭另有计画?
「大哥,怎麽回事?」赫连莳也疑惑,难道赫连缭改变主意、想让他们两人见面?
「发烧。」
「发烧?您是说雅歌又病了?」唐觉理说:「怪不得她今天早上特别慵懒,我去看看她吧。」
「不必,我已差人去请大夫,时候不早,你们出发吧。」赫连缭说。
尽管唐觉理不放心游雅歌,但有赫连缭在,相信大夫会尽心医治游雅歌的,况且也不宜再耽搁,她只好带着一群人上路了……。
「这麽巧就病了?」唐觉理走远後,赫连莳突然在赫连缭耳边嘀咕了一句。
「……。」赫连缭也觉得游雅歌这场病来得太蹊跷。
「你说她说不想见卫或起,现在却未按照计画离开,这是事与愿违?或是天从人愿?」赫连莳怀疑。
「如果夫人是刻意留下想见卫或起,必定会想办法接头,一旦有接触,肯定就有问题了。」黎叔说:「卫或起已经有人随时监视,不如我也派人暗中盯着夫人的一举一动。」
「……。」赫连缭点头答应,黎叔立刻去安排。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赫连莳不禁叹了一口气。
游雅歌昏昏沉沉、自己睡了多久都不晓得,夜里睡梦中觉得口乾舌燥想起身找水喝,脚刚下地便有人递上一杯水。
「喝吧。」赫连缭将她赶回床上、盖好被子。
「我睡了多久了?」游雅歌喝下水感觉舒服许多。
「两日。」
「两日,那今天就是七月初一了?」
「刚过子时,已是初二。」
「……迟了啊……。」游雅歌莫名有些失落。
「初二不好吗?」赫连缭不解她的落寞从何而来。
「不是不好,只是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又是卫或起。」赫连缭一把将游雅歌手中的空茶杯抽走,放回茶几时还发出了不小声响,游雅歌立刻便知他心中不悦。
「难道我就只能有他这一个朋友?」游雅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说的不是他,是别人。」
「谁?」他半信半疑。
「幼时的同伴,小时候我们常常为了谁是老大吵翻天,不过当然还是我厉害,他只能当我的小弟,可惜後来失散了,我一直想办法找他,但是天下这麽大,找一个人太不容易了,离开将军府之後,我本来就打算继续寻人,没想到阴错阳差来到你家了。」游雅歌脸上流露淡淡哀愁。
「我帮你找。」见了她的忧思,他不禁想为她除去烦忧,金媪堡势力庞大,对赫连缭来说只要那人不死,就一定能找到。
「这麽好?」游雅歌有点吃惊他会主动相助。
「他叫什麽?有什麽特徵?」
「他叫初一,特徵嘛……。」游雅歌想了一会儿,他们分开时二人不过八、九岁,这麽多年她的记忆也有些模糊,幸好总算想到一个特点,「有了,他以前为了保护我,左边肩膀被滚水烫坏了留下很深的疤痕。」
「保护你?」
「我们去偷东西吃被主人家发现了,就被教训了一顿。」她说得轻松,赫连缭却想起她说过年幼时生活困顿,想来流落街头、挨饿受冻是家常便饭。
「既然如此,我看你这辈子不找到他是不肯罢休的。」他深知游雅歌念情,想替她完成心愿,「你说同伴叫初一,你又如此在乎七月初一这个日子,莫非你就是那个七月?」赫连缭一时好奇。
「小缭弟弟真聪明。」游雅歌笑说:「我们两个都是孤儿,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就一直在一起生活,有一日他看见其他孩子有名字、有生日,所以就自己定了七月初一当作我们俩的生日,我就叫七月、他就叫初一。」
「那游雅歌这名字是……?」
「他给我取的。」游雅歌拾起一束头发把玩,怀念地说:「去了醉仙居後,姐姐们就给我取了一个花名,他觉得不好听,所以又改了现在的名字。」取名雅歌是因她歌艺精湛,游则取游之同音,代表她天地为家。
「你还挺享受别的男人替你取名字。」赫连缭今日才知游雅歌的名字来自卫或起,心里很不痛快。
「我才没享受,名字叫什麽不重要,我自己是什麽样的人才重要。」
「这麽说我给你换一个名字你也无所谓了?」
「我都有这麽多名字了,你还要给我取新名?大家都习惯喊我雅歌了,这样突然改不是给人找麻烦吗?」
「有道理,那雅歌二字便留着,从今日起你不姓游,你姓赫连,赫连雅歌。」
「……为什麽……?」游雅歌愣了一下,轻声提问。
「冠夫姓不是很常见吗?」
「那是真正的夫妻才做的事。」游雅歌认为一个男人想替女人改名是一种占有慾的表现,赫连缭近日种种行为都让她深刻感受到男女之情,「上次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还没回答我。」
游雅歌小病一场,反而豁达了,她不想再把话哽在喉头、不想与赫连缭的关系不清不楚,只是她心中也疑惑着自己究竟听到他什麽样的回答。
赫连缭也一直思索着同一个问题,他清楚游雅歌和其他女人对自己的意义不同,他想照顾她、保护她、让她安然一生,但他无法断定这份情感是否和游雅歌对卫或起的感情相同。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对你有区别吗?」对於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而言,旁人再多的青睐也枉然。
「有区别、当然有区别,如果你说不喜欢,之前的误会我们就当没发生,还是好朋友,如果你说喜欢我,那……我就再赌一次……。」
这是她多日来得到的结论,她曾有过一段失败的感情,虽然害怕坏运再次降临,她却想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游雅歌紧张地抓紧被子,她提起莫大的勇气才能对赫连缭开口,她了解一旦被拒绝会多难堪,可她愿意冒险一试,因为她明白赫连缭的好,错过了他,自己便再也找不到这等优秀之人。
「赌和我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的可能性吗?」
「是,只要你对我有一丝喜爱,我会认真当好你的妻子。」
赫连缭早知她一向大胆,但对她今夜的直言仍感到惊讶,他以为游雅歌这辈子除了卫或起不会再看其他人一眼,既然游雅歌已表明立场,他们二人的未来如何决定权只在赫连缭手上。
他望着游雅歌如坐针毡,她的侧脸透出一丝羞红,赫连缭不自觉嘴角上扬,心想着她连身子被看精光都心无波澜,竟也会有害羞的一日。
见她如此果断,他也决心不再逃避,纵然游雅歌说了若他不喜欢就做回朋友,不过友情有了疙瘩,相处只会尴尬万分,照他对游雅歌的了解,若世态发展成那样,她肯定二话不说、连忙离开金媪堡,回想这一年多的点滴,与其放她离开,他更情愿将她锁在身边。
赫连缭走到床边,一座上床,游雅歌身子一震、胆怯地往墙边靠了靠,「这麽怕我怎麽当我的妻子?」
「不是怕,我是有点紧张。」她的十指纠结在一起,很是慌乱。
「这麽说吧,我现在没打算放你走,更不会眼睁睁看你和别的男人纠葛,我承认对你是有点心思,若只是养你毫无问题,可我无法许诺感情,人的感情瞬息万变,我无法保证一生只有你一个女人,即便如此,你也能接受吗?」赫连缭不愿欺骗游雅歌,先小人、後君子。
「情变这方面我算得上经验丰富了,我理解,那这样,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想娶其他女人,你能休了我、放我离开金媪堡吗?」游雅歌无法忍受与他人共享丈夫,与其如此她宁可一走了之。
「好,我答应你。」
「击掌为誓。」
游雅歌举起手心等着赫连缭伸手过来击掌,怎知他手是伸来了、却不是为了击掌,他一把握住游雅歌的手,出力一拉游雅歌便跌入他怀中。
游雅歌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待在他怀抱中她不敢动弹、僵硬得恍如一块木头,赫连缭搂着她,一股没来由的喜悦涌上心头。
「……击、击掌呢……?」她吱吱呜呜想转移注意力。
「不需要,我答应的事绝不食言。」
七月的天还有些炎热,游雅歌病着有些发烧更觉热气十足,二人相拥明明只是热上加热、烦躁不堪,可靠在赫连缭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游雅歌的心却一点点沉静下来,不久又拖着病体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