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岁月如今回想起来,如场梦。
闻驰不过二十八年的生命间,二十三年和那人一起成长,九年和那人携手走过,而他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够持续到他的下一次的二十三年,以及更多。却从没想过,这样多年的朝夕相处,他竟从未真正认识过唐耘这个男人。
到如今闻驰还能清楚地想起唐耘在十四岁那年时,天台上少年是如何用那羞涩却真挚的语气向自己表白,能模糊想起他们共度的九年间,曾有过多少快乐及多少龃龉;更能想起在那些义无反顾温暖动人与痛彻心扉的最後,在同样的天台上,同样二十二岁的爱人,是如何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愿意与他共同组成一个家庭。
想起二十三岁,在他们同居的家对方被他撞破与另一个强壮高大的男人翻云覆雨时,比起夺门而出抑或丧失理智,唐耘是怎样冷静而理智地将衣服重新穿戴整齐,然後坐在他面前和他谈起他们之间实而脆弱不堪的关系。
爱情无非对错,无非是感情淡了,而我们所要的,彼此都给不起,也不愿意去给。所以哪怕九年是这样得难得与可贵,我们还是分开吧,阿驰。
而且阿驰,我总也觉得,我对你而言并非爱,是习惯。嗯,这或许也是爱情的一种方式,一种最终的结果,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是说,你想要的或许不是我、与我的爱,而单纯是我的陪伴吧。
……但那样的话,谁都可以的,不是吗?
当时那温和漂亮的青年道,他低头向闻驰承认自己的出轨与错误,承认自己因为那无以言说的复杂心绪与考量没在爱上另个男人的第一时刻与他分手,承认自己哪怕是初次肉体上的出轨便未遂让他撞见、这一切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唐耘承认,他们的爱情曾走过风雨浪波,相遇这样不易,但别离的因素也不可能仅有二三,无需去分清楚在一段感情的淡忘与消泯间硬要争出高下,他便是,不爱他了。
仅此而已。
於是最後全部都结束了。
而闻驰从此也再不能够开口说话。
闻练将这段感情定义为必然的无疾而终,假使能拥有过起始。自从十岁那年双亲去世後便和惟一的哥哥相依为命的他,理所当然晓得唐耘的存在,就像他理所当然地晓得自己十四岁那年发现的情感恐怕不那样容易容世人所接受般,理所当然地,他从未打算将自己的心意诉诸於口、宣之於人。
他见证过他爱的人、与他爱的人所爱之人走过的路,便也没曾期待过太多。
──直到他在十八岁那年一日回家过後,他首次看见那男人能够还拥有那样脆弱悲伤的一面。
当时家中的灯没一盏亮起,是在开门过後的瞬间对上男人满目昏闇间黯然的眼他才察觉有甚麽事情再也不如以往了。那时闻练快步向前,着急着想询问发生了甚麽,却旋即被对方压於自己身上的重量逼得生生後退了数步,闻练更发觉男人的体温烫得惊人,紧紧将他扣於怀中的哥哥实而早就意识不清,似乎这强忍与苦撑都是为了等待他返家,让闻驰告诉自己,那里始终还能有一个心中的港湾任他停泊。
等到从手足无措到安然从容的照料後,闻练迎接的便是那醒来再无以开口的哥哥。就像他永远不会忘却前一夜对方的脆弱悲伤那般,彼时的闻驰淡然沉稳得如常,从容冷静得宛若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情,而他也未曾拥有过声音这样美好。
【……大概是压力吧,别哭了。】
青年如何能控制自己的状态,他失措又惊惧地探上闻驰的喉结,却又看见对方在拿来的纸上振笔疾书那优雅流畅的字体,而闻练更从来没有那一时刻,如当时那般厌恶着去瞧见他总珍之重之的、属於他兄长所创作出来的字迹。
【声带没有问题,我去检查过了。】
【……我和唐耘分了。】
闻驰本来还打算写出他们是好聚好散的状况──但当他看见闻练凝视着他的目光、那清澈得宛若能够看透一切的乾净凝视,他忽然觉得自己又何必在对方的面前撒谎,何必要在惟一能够放下所有外壳的人面前继续伪装。
於是在少年最後似用全身力气紧紧拥着自己的状态下,一手搂着对方柔软坚韧的腰腹,一手在压在桌上将事情的大概言简意赅地带了遍。闻驰从不知道这从小到大没曾让他操心过半分的、温和冷静的弟弟其实这样爱哭,也未曾知道对方对他的关心能比想像中得还要来得深远宽广。
【……其实唐耘说得都也没错,他惟一不清楚的一点,大概就是他说的陪伴……那其实,就是我爱他的方式。】
【但他已经找到了更能珍惜他的人,而他也需要对方……也好吧。】
他这样说,多少更是在说服自己,藉由不停安哄着闻练的同时说服自己,一切都没有那样得难熬与痛苦,他没有觉得胸口难以呼吸,更没有觉得仿若生命从此缺失了甚麽。
「哥……」然後他便听到少年低弱的呼唤,然後闻驰便在讶然与意外中反被闻练修长的双手将头反按进自己的颈畔,然後在少年身上清浅的和自己同样的洗发精淡香中,没能瞧见他本该哭丑却依然好看的带泪面上能是怎样的神情,闻驰只在听到对方的话语时,心脏如遭重击。
终究让他一瞬鼻酸,让他哽咽。
「嗯,我也希望耘哥能开心。」
「然後哥……没关系,没关系的,没有耘哥了,还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