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匆忙离去,悬在顾胤寒眼角的泪珠终於落下。
/
自从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大哥後,他就形同行屍走肉般活着。虽几度想寻死,却每每因想到那女孩而作罢。倪夏妘,是他搁在心上一辈子疼痛的印记、是他罪孽的开始、是他庸碌一生中唯一的希冀,他只期盼她能安好一世,其余的,他别无所求。
/
华崇安呆站在原地目送倪夏妘离去。
方才她的眼神悲愤而忧伤,而他伸出的手,就这麽停在半空中……
重叠了……
眼前的场景,跟他先前脑中的画面,完完全全重叠了……
他木然地转头,蓦地望见一样专注凝视她背影的顾胤寒,然而他却被他眼里深沉的哀痛所震慑。
他忽然明白,顾胤寒是那个最懂倪夏妘的人,他懂她的过去、懂她的伤痛、懂她的灵魂。
「其实我也知道不是他害的……我也知道他很痛苦……可是怎麽办?我的心好痛好痛,每当想起他的时候,我的心就痛到喘不过气……」华崇安还记得她作文的一字一句,尤其有一块篇幅全是如此强烈且无助的字眼……
原来,那是顾胤寒——
那个她始终恨不得的人,就是顾胤寒。
/
华崇安的心凉了一半,一滴汗缓缓沿着额角流下。
他抬眼,发觉顾胤寒的目光仍系在不远处那个黑点上。
而且顾胤寒的眼里,甚至有着谁也看不清的复杂感情。
「顾……顾胤寒!」他不自觉地喊出他的名字,顾胤寒听见了,回过头来。
颊上还布满泪痕。
「她……她恨你,她很恨你!」华崇安喃喃自语,但当他回过神来,才忽然发现自己讲了什麽样的话。
那是多麽卑鄙的话语。
顾胤寒听罢,黑瞳霎时有了波动。
「我知道,我不会再打扰她了。」
顾胤寒的表情有些落寞,又伫立了一会,就静静的走开了。
华崇安愣愣的看着,原来他甚至不想让她为难……
直至多年後,华崇安才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在他们三人的爱情里,
他早已输得彻底……。
/
倪夏妘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人掉泪。
因为,她的眼泪早已在七岁那年流尽。
父母意外之死、自己一夕间失去双亲,在在让她被所有人寄予沉痛的悲悯,但唯有他不一样。
当年的他总是为她出借自己的肩膀,让她能痛痛快快哭一场,虽然她对他恨之入骨,但她的痛苦与脆弱,也只有他一个人懂。
想来真是讽刺。
倪夏妘的步伐渐慢,抬眸双眼空洞地望着不远处的巷口。目光触及那一家灯火通明的窗口时,她呼吸滞了几秒。
她深呼吸,强自咽下心里的恐惧与不安。
若说顾胤寒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那家里那个人绝对是不折不扣的禽兽。
/
「小妘,还杵在那里做什麽呢?」即使有人在,她在经过他身旁时依然踌躇。
「叫姑丈啊!」「……姑丈。」她极力挤出的笑容十分牵强,而她被手掐出瘀青的白皙大腿没人看见。
面前那个人长年嚼槟榔的嘴唇殷红,教人看了生惧,但更令倪夏妘心头不安的是他不怀好意的眼神。
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她,就像狼注视着猎物。
对,就像狼一样。
而她就是——
猎物。
/
当年她还小,只觉得那个叫「姑丈」的男人令她不自在。
而今,她的年岁渐长,也慢慢懂了更多更多。
也懂了,
他根本是……
/
「小妘!」一道声音让倪夏妘不自觉地警觉起来,她泛白的指尖紧紧揪着衣角,一双眼睛惶恐地左右张望,最後她发现远处一个黑影离她越来越近。
「小妘,我是姑姑啦,你别怕!」直到远方人影走到她面前,熟悉的和蔼笑脸让倪夏妘瞬间红了眼眶。
「姑姑!」倪夏妘不假思索的投入姑姑的怀抱,眼泪扑簌簌直掉,彷佛要把这几日受到的委屈宣泄殆尽。
「傻孩子,为什麽淋雨呢?你姑丈也在家,怎麽不赶快进去?」姑姑不舍地轻斥,温柔的手掌轻顺着倪夏妘湿透的长发,另一只手则撑起自动伞罩在倪夏妘头上。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下。」倪夏妘顿了会,随口诌了个听来分明牵强的藉口,但姑姑倒也没多细问,只是又把倪夏妘抱紧了些。
这是属於姑姑的温柔,但也是她的残忍。
倪夏妘垂头抓着姑姑柔软的毛衣,眼泪则顺着颊畔无声落下,如果、如果姑姑肯多问一句,或许她的处境会变得截然不同……
许多年後忆起,这依旧是倪夏妘心中永远无法抹灭的伤口。
在他离开她之後、在蝉声停止之後、在她再也无法微笑之後……
她终於了解,
一切都再也不会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