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将自己的帽沿往下轻扯,不只掩住自己大半张脸,也隐匿住自己心焦的神情,及深深的担忧与无力。
他不只一次怨过自己,尤其是在倪夏妘哭泣的时候。
而方才她明显抖动的肩膀拆穿了她的逞强,他却只能站在她身後什麽都做不了。连为她拭去泪水都可能惹来她更深的厌恶,然而那个男孩的出现恰好化解了他的窘境,却也让他的心再次袭来排山倒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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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夏妘,那段迷茫的岁月究竟让谁变得憔悴?
而死去的人与活着的人,又是谁能从痛苦深渊中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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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你,爱与恨都是两难,前进和後退、拥抱及离去都如此折磨。
然而,
即便如此,
我们又能如何?
之於天地、之於命运,我们只是沙尘或蝼蚁,注定失去、注定一生任人摆布——
注定耽溺於泪海,天真的希冀让人一捏即碎……
我们却哭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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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所思的漫长注视,彷佛耗尽了一生。
顾胤寒见华崇安替倪夏妘戴好帽子後即奔去一旁拾起沾上污泥的伞,而女孩哑然不语,幽远又哀伤的瞳孔倒映出男孩的体贴入微,而她沉静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一丝感动的情绪。
虽说除了爸妈跟「那个人」之外,根本没有人会担心她是否挨寒受冻。
倏地,她将外套拉链抓得死紧,因为那不经意的眼角余光,因为那个人的眼神带给她的冲击。
以及他手里不但无一把像样的伞,甚至放任自己在雨中恣意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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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妘。」
男孩艰涩的开口轻唤,声音不大却还是清晰的传进她耳里,且重重砸在她心上。
四周突然间陷入一片空白的死寂。
待华崇安大伞落下的阴影暂且转移倪夏妘的视线时,她轻偏过头,一股不明的滞闷感涌上心口,她不禁扯了扯华崇安的衣袖。
华崇安垂眼,心底疑惑,一抬起眸,目光便与顾胤寒不温不淡的眼神交错。
那仅只一秒的对视绝非善意,只是深沉难测,默然压迫着华崇安的感官、挑起华崇安的神经。
距离几步遥的男孩虽长得俊,但漠然的脸庞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且那沉郁的眼神可寒了,连温柔都算不上,甚至应该说是阴沉。
然而女孩的再度抬眼却使不远处男孩的眼神转成苦涩,但脚步并无分毫移动,显然是顾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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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寻常。这是现下光景带给华崇安此时此刻唯一的念想。
下了决定,华崇安拉过女孩的手臂旋身背对男孩准备离开,不料带着更深沉痛楚的一句话语又留住女孩的脚步:「六年了,那段过往惩罚我们六年了!」
她回头,凝望着雨中他孤独但站得直挺的单薄身躯。
「但是你该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不该这麽要死不活的,难受就留给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的话音甫落,她的心里就隐隐作痛着。
说要惩罚他一辈子的是她,然而她却始终不若自己想像那般铁石心肠。
她的心是肉做的,依然会痛,
依然无法做到无动於衷。
「你刚刚那段时间里……一直跟在我後头吗?」女孩清冷的嗓音温淡,男孩沉吟一会,才答腔:「是。」
听罢,她柳眉一蹙,敛容寒声道:
「顾胤寒,你这种矫情的赎罪我不希罕,况且,就算你这麽做……
我依然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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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妘。」他的眼神黯了几分,
「为你做的一切我都是出於自愿……
从来没有半分假意。」他的眼眶泛着微红,
「但是你这麽做,会让所有爱你的人都难过,
……所以别淋雨了,答应我。」
近乎卑微的恳求,听在倪夏妘耳里竟让她想流泪,
想肆意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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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顾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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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仓皇滚落,倪夏妘忽地拔腿就跑,只因突如其来的愧疚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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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她根本恨不了顾胤寒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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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