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宝,醒醒…翰宝…
嗯?
「翰宝!」
「我再睡一下啦…」
「都几点了…哥困!」
「又没关系…我现在用不用上学。」
咦?等等…上学?还是上班?
我翻下床,重心不稳的看着家里的模样,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随着一步步走出房间,来到餐厅後,显得更加离奇。很无里头的空间扭曲,把家里和餐厅连结在一起,但身在其中的我,却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看着站在收银台的老妈,还有餐厅里几位用餐的客人,瞬间明悟自己这是在做梦。而且这个梦,还不止做过一遍的样子。
虽然知道等等的剧情走向,还有自己身处梦境这回事,我也没有要醒来的念头,而这种念头,似乎…也不是第一次。
如果是以前,可能还会懒得让自己再次陷入这种循环模式中,强迫自己从睡梦中醒来,然後去上个厕所再滚回床上继续睡。但现在…唉…就当…温故知新吧。
一如预期的争执在眼前毫不意外的上演,原本打算袖手旁观做一回观众的我,不知怎麽一个画面切换就又亲上火线。
推推嚷嚷的凌乱世界,无里取闹的小人嘴脸,以及从厨房跑出来阻止一切的老爸,一时间,镜头从第一人称拉拔到由上空俯视的第三人称视角,看着我被拉出推挤的中心,看着老爸举起双手,看着他陪笑的低头。
事情果然迅速安抚下来,即便事隔多年,他不停鞠躬的背影,仍让我感到愤怒,转身走进厨房,躲进来的老妈在看到我後,收起失落的情绪,对我露出微笑,还把我拉近身前,想看看我有没有受伤。
「爸他怎麽可以这样?」我的拳头仍然紧握。
「唉…」她吸一下鼻子说:「做生意本来就要这样啦!」
「放屁!」我甩开她的手,指着外头低吼:「那群人渣就该好好教训,这样低声下气只会让他们只会更过分!」
「委啦…委啦…」老妈摇头反驳。
「靠!这太扯…我完全不懂你们在想什麽!」我没有要放低音量的意思。
果然,听到的脚步声是老爸的,只听在他我身後说:「这麽简单的事情要教几遍?啊?顾客至上,听到没?顾,客,至,上。」
我转身面对他,同样的怒容在彼此眼中交火:「今天…如果是其他事情就算了…」
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也很努力的强迫自己压低音量,尽量理性沟通:「但…但他们讲那什麽话…你没有听到他们讲那什麽…」
「那不重要。」
「怎麽会不重要?」我还在挣扎,但紧握的拳头已经开始颤抖。
「我管他们讲什麽!只要是进来吃饭的人,就是客人,那就要把他们服务到好!」
「他们讲你老婆是人…」我费尽力气才把後面那个字给吞回去喉咙,额冒青筋的吼:「他们在羞辱我妈!」
「那又怎样…」老爸双手一摊。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怒火冲天的喘着气,突然有双手握住我的拳头。
我回过头看着老妈,她说:「偶习惯了啦!没关系啦!」
我甩开她的手,往一旁退开,摇着头,看着他们,一个委屈往肚里吞,一个恨铁不成钢。
「你们疯了…疯了!我没办法服务那群人渣。」
「什麽人渣?!只要他掏钱,就是客人,是客人,就要…」
「不。」我愤怒的打断老爸:「如果你的餐厅,如果你所谓的顾客至上,是这种卑躬屈膝的模样,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什麽叫不能接受?啊?我们这样还不是为了…」
「免!」我再次激动打断:「不用,如果是为了我,那就更不用了,我自己的生活费我自己赚,我的学费我自己缴。」
「放屁!」老爸举起手,指着我的脸说:「你要怎麽赚?你会什麽?啊?都要考试了,还不去念书?!」
「现在念不念已经没差了啦…」上了高中後,这样跟老爸顶撞的情况已经大幅降低,我自认为过了所谓的国中叛逆期,已经懂事许多。但现在不懂事的却是那个老番癫:「只要愿意,什麽都嘛能做,但至少我不用再忍气吞声,听别人污辱老妈,却还要他‧妈‧的‧陪笑脸!」
老爸终於克制不住,激动的瞪红双眼,举起手作势欲打:「你讲那什麽话?啊!讲那什麽话!给我跪下!」
我冷眼看着这个巨大块头欺压上来,还有一旁拼命劝阻的着急身影,渐渐的,全世界的灯光都暗了下来…
然後我才真的醒来。
躺在单人床上,睁开眼。尽管是在梦中,尽管事隔多年,胸口急促的起伏仍表明我对这件事的愤怒程度。
不过,我怎麽会躺在单人床上?引发我再次做这个梦的罪魁祸首呢?困惑的起身坐在床沿,看着不大的空房间…人呢?
昨晚的公寓外响起阵阵门铃声,有监於其他隔间的住户都懒得起床开门,我只好不情愿的前去应门,不过一开门却发现是老妈提着大包小包的站在外头。
完全没有任何预警的我,自从上大学後就再也没有回过家的我,时隔好几年再次闻到那个熟悉的香水味,看到总是西装领带的风雅男士,我竟是愣了好久都说不出话。
「翰宝!」老妈给我大大的拥抱後,便拉着我跌跌撞撞的进房。
接着,一整晚都是她的诉苦大会与清扫时间,听着她不停抱怨我怎麽都不回家,让她有多『欢乐』,还一边帮我整理昨晚喝剩的空酒瓶,接着从行李箱拿出一堆蔬菜水果,而压箱底的竟然是一包米。
「台北还没闹饥荒啦!」我看着她脱下西装外套,把米扛到房间外的厨房,有点难为情的低呼。
「吼!」老妈把食材通通放进冰箱,才又转身进房,捏着我的手臂说:「哩隆没甲奔喔!」
「五啦五啦…」
最後我把单人床让给她睡,自己则打地铺,拿出大学时买的登山用睡袋,钻进去,像结蛹一样入眠。
只是怎麽一觉醒来,我跑到床铺上,而老妈的身影却不见了?
该不会从昨晚她猛敲门铃开始就是一场梦?那这梦也太长了,太『全面启动』了吧?
「叮咚!」在浴室盥洗的我突然吓一大跳。
「叮咚叮咚叮咚!」我咬着牙刷,含糊的喊:「来了!」
我大概知道怎麽一回事了…果然,匆匆跑去开门,又是昨天那位,只是这次西装外套没有穿,手里的大包小包则换成咖啡和早餐。
「逮霸的早餐好贵内!」熟悉的台语和国语混搭。
「妈…」我开门让她进来,自己则跑回厕所继续刷牙。
原来不是梦,我看着镜子里满脸无奈的自己。
老妈真的千里迢迢又风尘仆仆的跑上来台北,只是…只是她怎麽知道我住这里?
刚走出浴室,就看到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萝卜糕加蛋与鲔鱼蛋饼,还有两杯热拿铁,感觉一辈子没有吃早餐的我,才刚刷完牙,就把它瞬间消灭。
「你怎麽不吃?」
「偶早就吃饱了。」
「啊…」我坐在电脑桌前,收拾着早餐,看着无所事事的老妈坐在床尾,打破尴尬的说:「啊你等一下要干嘛?」
「大给供淡水就水。咱来去,好不?」
「呃…」我抓抓头,皱紧眉,在淡水的一堆回忆划过心头,不太情愿的说:「人家乱讲的啦!淡水又脏又臭人又多,人挤人的…」
「好啦!行啦!」
「好好好…」磨不过她老人家。
「啊丢,哩免上班喔?」
「呃…」我沉默了一下,叹口气,才缓缓开口:「免啦…现在吃自己。」
「啊内喔。」老妈把身体往前探,看着我说:「你可以回家帮忙啊。」
「不要。」我果断拒绝。
「唉喔,翰宝啊…」
「不用劝我。」我再次拒绝:「如果他还是坚持那个什麽鬼的顾客至上,我就不会回去。」
「唉…」老妈又开始揉额头。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很扯。」不晓得是因为刚刚做梦的关系,重新温习一遍的我,仍感到满腔怒火:「你是他老婆耶!他怎麽能…怎麽能这样?!」
「政翰。」
「嗯?」
「偶早就习惯了啦…」
「这种事…」
看着有帅气脸庞的她,说着安慰人的淡淡微笑,这是经过多少风霜历练与人情世故才有的一句轻描淡写?
但是…
「这种事哪有习惯的!」
「真的啦…」她起身,一手温柔的抚上我的头,粗鲁的把我头发弄得凌乱无比,让我义愤的拳头瞬间瓦解:「走啦,偶们去淡水。」
「欸…」
我不爽的躲开她的手,一边把头发抓顺,一边拿起手机、钥匙和钱包,然後领着风度翩翩的她走出公寓。
接着走进捷运。
最後来到,不,应该说…
回到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