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奔跑吧 — 第十五章〈水到成渠〉第一節

空荡荡的房间,有种难以言明的寂寥。

坐在地板上看着最後一箱纸箱搬离,一时间,松口气的释重感与离别的惆怅在脑中同时演奏。

「来,准备好久的。」小强走进房间,拎着两手台啤,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下。

「没有卤味?」我接过其中一手啤酒,拆了纸包装并开了一瓶。

「啊…」小强也开了一罐回答:「冰箱还有吃剩的…啊…冰箱…嗯,搬走了。」

「……」

我们沉默的听着啤酒气泡在空气中发出嘶嘶声。

「乾啦!」「乾了。」

八月底搬家真的不是什麽好的体验,首先夏天热得要死,再来东西一堆搬来搬去又重得要命,整天搞得脏兮兮又汗流浃背的。

我们从一周前就开始,每天陆陆续续的搬一点,挪一点,本以为最重最难搬的会是家俱,没想到最後累垮我们的却是一箱箱的书籍…

「啊哈…」灌了好大一口後,我们同时发出满足的气声。

此时看着空旷的室内,像是好不容易打倒游戏里的最终Boss一样,有种成就感瞬间填满胸口,但那也可能是啤酒的气泡罢了。

「内湖?」小强眯眼确认。

「嗯。」我点点头,用自己的啤酒敲了他的啤酒问:「成功岭?」

「对…」小强没好气的说:「下礼拜报到。」

「牙一咬,很快的。」我偷笑着。

「靠,很快的话你来!」

「我当初可熬了十一个月,你才一个月已经很爽了。」

「哼…」小强不服气的一口乾掉,接着又开一罐。

「前三天过了就好了…」我一脸过来人的模样继续笑道:「三天都没大便记得要找班长喔!」

「咳咳咳…」小强喝到呛出来,我则笑倒在一旁,只听他咳着说:「你妈没教你…咳咳…吃东西的时候…咳…不要讲大便吗?」

「哈哈…我认真的啦…」

「我爬过很多文,你就免操心了…」小强拍拍胸口,打了个嗝後说:「阿你什麽时候要跟安嫂同居?」

「噗…」这下换我差点噎到。

「不要趁我进去蹲的时候炸我耶!」

「想太多。」我无奈的摇头,同时也开了另一瓶。

「我觉得安嫂不错,你可别让她跑了。」

「她喔…」

我觉得自己能够忍着足底痛跑完万金石马拉松,有很大的幸运成份,再加上因为是旧伤复发,久病成良医的让我知道怎麽跑比较能够避开痛点,或是减轻负担。

但富安她可是刚刚才扭到,前一刻还龇牙裂嘴的,下一秒却想要重新跑起来,怎麽劝都没用,非要硬着头皮上场继续跑。

看着她毅然起跑的身影,我想了想,赶紧发动机车,才刚起步,油门都没催到底,时速不到三十,就追上了严重掉速的富安。缓缓的跟在她身後,回想着脑中有点模糊的赛道地图,我们距离终点还有几公里呢?

还没得到解答,富安就怒容满面的跳离赛道,我见状连忙放下机车侧柱,上前作势搀扶。

「别勉强自己。」我伸出手。

富安皱着深锁的双眉,弓着扭伤的右脚,一手抓住我的左手保持平衡,不晓得是痛到说不出话,还是怒不可遏的不屑开口。

「还有几K?」我换个话题。

「九。」

「有点远啊…」我担忧的看着她肿胀的脚踝。

「哼。」富安甩开我的手,重新跳回赛道。

我追上前,看着咬牙忍痛的她,哀求道:「别跑了好不好?」

她没有理我,眼中只有漆黑赛道前方的转弯处路灯,以及不断超过她的跑者背影。一边踩着让我心惊胆颤的步伐,一边用力的摆臂跑动。

这次她坚持的距离更短,并用更快的速度跳离塞道,一手抵着墙壁,低着头,汗水一滴滴从她的下巴坠落路面。我快步跑回去牵机车,并把毛巾拿出来,再度递上。

富安没有接。

「你…」她抬起头,让满头汗水顺着脸庞、鼻梁、颧骨以及眼角滑落,用平静到吓人的语气开口:「可以帮我买绷带吗?」

「不要跑了啦…」我心痛的说:「之後还有很多赛事可以跑,你这样万一之後都不能跑怎麽办?」

富安用抵墙的右手出力推墙,让身体离开墙壁的支撑,转身轻柔的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隔离赛道与老街的其中一个三角锥旁,看着零星却又不曾间断的选手在眼前逐一跑过。

「上次你也是扭到右脚,这次也是,如果病情加重就糟了。」我在她孤伶的背後继续劝。

以往坚强果决的强势身影,此时在微弱的灯光里,剩下微微抖动的双肩以及左拳因用力紧握而发出的颤抖。

「没必要为了一场赛事赔上自己往後的跑步人生吧!」我站到她的身旁,将手轻轻放在她倚靠三角锥支撑身体的右手上。

她的目光随着一位位跑者划过眼前而飘动,她的双眸则写满了不甘的情绪,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马场,而我…

看着她。

「有时候,放弃比坚持更难。」

这句话才刚说完,全世界就像突然被拔掉电源的音响,富安追随跑者的眼神,顿了两三秒,并再用更为缓慢的速度,彷佛生锈的机器人转动脖子般,定定的看着我。

「这句话…」她略微惊讶的开口,让画面中的背景音乐插上电源,由小而大,跑者的脚步声、喘气声、远方的加油声,渐渐明朗清晰,连同的她声音,也从空洞的语调慢慢转为真实且强硬:「…是我先对你说的。」

「对。」我低下头,但随即又坚定的抬起。

「我现在才知道。」富安移开视线,对着一位经过的跑者颔首,又对着另一位跑过的选手点头,然後看着他们的远去的背影,轻声的对我说:「说的总是简单。」

「嗯…」我点点头,温柔的拍了拍她仍拄着三角锥的右手:「养好伤,你想跑几场就跑几场。」

「哼。」富安突然甩过头,反手抓起我的手掌,接着勾上我的肩,将整身的重量压到我身上,朝着不远的机车移动。

我当成她的临时拐杖,勾肩搭背的一步一脚迟缓前行,让彼此的细长身影在远方的路灯下拉得老长。

「我要吃麦当劳。」

「好。」

「大麦克餐再配甜心卡。」

「好…好…」

「而且饮料和薯条都要加大。」

「好…好…好。」

「总之她就是一个超级任性的小女孩。」我乾完最後一瓶酒。

「哈哈哈…你再讲一次,我要录音。」小强拿着空酒瓶挥舞。

「怕你啊…她就是一个超级…」

「嗯…然後勒?不敢…嗝…讲了喔?」

「啊?讲…」舌头肿胀,语速迟缓,有话讲不出来。

「我是说…」小强大舌头的好笑声音让我乐不可支的歪倒。

房间摇摇晃晃的,怎麽小强也黏在地板上?咦?为什麽我用『也』这个字?

「嗯?」眼皮似乎打不开。

「嗯…」

再次睁开眼,伴随着哈利波特式的头痛,入目的是昨天满心自豪的空房间再度布满空酒瓶的狼藉模样。

我们不是才喝两手而已?多出来的空罐是怎样?还有黑色的约翰怎麽躺在地上走路?

「靠北啊…」小强卷起身体,发出呻吟:「头怎麽这麽痛啊…」

「早。」我打了个充满酒气的哈欠,蹒跚的起身到浴室想要洗脸刷牙。

「你是去美国拉屎喔?!我要尿尿啦!」小强不满的声音在背後响起。

「我…等一下啦!」我转身关上门,看着没有毛巾、牙膏和牙刷的浴室,抓抓头,愣了好久。

最後我们各自洗把脸,上个厕所,抓把垃圾袋装满空酒瓶,拿到楼下回收後,击个拳就转头离开,连再见也没有说。

而後的再次遇见,倒是真的过了好久好久。

不过那时的我们浑身酒气又头痛欲裂,只想找张床舒服的倒下,因此匆忙的各自解散也是情有可原。

新租的套房,托铭伟的福,还真的在内湖找到不算太差的房间,虽然每个月薪水大概有四分之一都在付房租,但习惯房间里有自己的浴室,还真的不太想再跟别人共用。

入住的第一天,也就是一大早拖着疲倦的身体冲完一身汗臭的澡,洗完满脸胡渣的倦容,刷完酒气弥漫的牙後,昏倒在床上的星期天。

没有室友的房间,睡起来格外安静香甜。

如果不是电话声响起,我想我可能会睡到日落黄昏,因为饥肠辘辘才爬起来觅食。

『喂唉…』

『喂,翰宝啊!』

『干嘛?』还以为是谁,我翻身继续躺平。

『什麽干嘛?你在做什麽?你不速今天搬家?』

『我搬完啦!我在睡觉啦…』拉一拉棉被。

『噢…都几点了哥困?!阿你有没有吃早餐?』

『有啦有啦…我昨天晚上先吃了。』

『哪有人昨晚先吃的!而且现在不速要吃午餐了吗?』

『好啦…我等等就去吃。』

『要吃喔!不然你到时候又昏倒。』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欸!我觉得就好像昨天花生一样内!你知道我听到的时候有多欢乐吗?』

『吼…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还在念。而且哪有人听到别人昏倒在那边开心欢乐的。』

『欸,我说的速台语的欢乐,是担心,不是国语的欢乐,好吗?』

『好好好…欢乐欢乐。』

『对啊…欢乐啊…儿子饿到昏倒怎麽会不欢乐…阿你什麽时候回家?』

『吼…让我睡觉啦!』

『阿就问你什麽时候回来而已啊!这样也不行喔?』

『过年啦…』

『喔噢喔噢…贵泥哥就故内唉!』

『不会啦!你一眨眼就到了。』

『哪有!我现在一直眨都没有!』

『好啦好啦,晚安。』

『喂…要吃饭内…喂唉…哪有人中午说晚安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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